与丈夫一道回家的路上,旬旬打了个盹。她真的有点儿困倦,和池澄打交道是一件挺磨人的事,连着回到住处张罗着洗漱,也懒得开口,实际上,她平时一周也未必说得了今天那么多话。谢凭宁性子偏冷,不喜聒噪,工作又忙,下班后夫妻俩的交流也仅限于家庭琐事,两人连吵架都从未有过,因为争吵也是需要一些共同话题的。
也许因为这段婚姻打从一开始赵旬旬就处在相对弱势的地位,再加上她从小受到的“温、良、恭、俭、让”的教育,让她显得对丈夫多了几分敬畏,所以家中的话语权多在丈夫一方。以旬旬的性格,小事特没原则,你跟她说什么,只要不触到底线,她通常不会激烈反对。至于大事,婚后至今未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线有多低。
谢凭宁也不会主动去触碰她的雷区,在他看来,妻子是个基本上靠谱的女人,只是刚结婚的时候,他对赵旬旬极度浓厚的忧患意识有些难以忍受,比如说她要求家里防盗网的每根304不锈钢管里藏着实心铁条,钢管与钢管之间的距离必须确保人体在借助轻型工具的情况下无法顺利穿越,还在最适合逃生的地方预留了只有家人(实际上只有她)知道钥匙在哪里的逃生门;家里所有的玻璃都改成钢化的,还额外增加红外线报警系统;床底下存着紧急备用物资,保险柜里有整理好的重要票据证件,以便最短时间里能够取出带走。但是习惯之后这都无损生活质量,完全可以当做一个女人特有的小神经质随着她去,除此之外她孝敬公婆、尊重丈夫、行为检点、仪表整洁、家务娴熟……虽然与她在一起不适合进行深度交谈,共同兴趣爱好也欠奉,然而她在其他方面的省心妥当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点。他娶一个女人是为了共同生活,而不是为了追求所谓的灵魂碰撞,火花是不宜日复一日出现的,否则就成了安全隐患。他从未期待过黑格尔的灵魂住在刘慧芳的躯壳里。
睡前,旬旬照例认真检查了一遍家里的门窗水电是否安妥,回到卧室,谢凭宁已经倚着床头翻看杂志。她躺下来,闭了一会儿眼,又忍不住对丈夫说:“以前都不知道你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小姨。”
“她不常回来,我也没把她当小姨,不过是家里的老人讲究这些辈分规矩。”谢凭宁说道。
“我记得你说过以前也在外婆身边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时上学,外婆家离学校比较近。”
“说起来你不就是和佳荃一块长大?这也挺好的。”旬旬说得很谨慎。
“有什么好不好的。”谢凭宁放下杂志,翻身抱住旬旬,关了一侧的台灯。这是他们夫妻俩约定俗成的暗号。旬旬默默迎合。其实她对这事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恰巧谢凭宁也不是沉迷此道之人,只是他们年纪已不小,老人催得急,正打算要个孩子,于是功课也得抓紧。
谢凭宁嘴上没说什么,可旬旬能从他的动作中察觉出一种有异于往常的焦躁。他的手心很烫,湿湿的,全是汗。旬旬紧闭双眼……很快,脑子里那幅虚幻的画面再度悄然出现,蚕食她的神经。与现实隐藏在黑暗中的摸索截然不同,那是浮在云端的年轻躯体,真实的肉搏,剧烈的喘息,被一层难以名状的朦胧金色覆盖,看不真切,但嗅得出活色生香的欲望气息……
旬旬并不是个随便的女人,这方面的经验也平淡乏陈,可这画面就好像是长在她内心深处,不需要浇灌就暗暗滋生。或许每个女人心里都有这样的一个春梦,她默许这个梦的缠绕,但这一次,透过那层金色的屏障,她隐隐看到了一张脸。
旬旬心里警铃大作,正暗自惊心,身上的谢凭宁竟也无端停了下来。她回过神,觉警铃声并未消失,尖锐的鸣笛仍不绝于耳。这不是她良家妇女的道德感复苏,而是安装在阳台的红外线报警器被触动,其间还伴随着几声猫叫。
“我都不知道那个红外线防盗系统有什么用!”
谢凭宁长叹一声,兴致全无,重重躺回自己的枕头。
旬旬整了整略凌乱的衣衫,起身查看。果然是家里的猫夜间疯玩,不小心跳得太高,进入了红外线扫描的范围。她关掉报警器,猫咪见主人起身,绕在她脚边讨食。
其实旬旬自小对饲养小动物很是抗拒,除却卫生习惯方面的问题,重要的是那些猫啊狗啊的寿命最长不过十余年,在正常的情况下,不管有多爱它们,迟早是要中途离主人而去的,到时又免不得伤心,还不如趁早保持距离,珍惜那点儿感情和眼泪。婚后,她没想到的是谢凭宁竟然养猫,还是一只神情倦怠、举止迟缓的老猫,据说是从外婆家抱回来的。他工作繁忙,三年来与这只猫朝夕相处的反而是赵旬旬,所以,渐渐地,那只猫也与旬旬比较亲。
伸手摸摸猫咪骨瘦如柴的背,关掉的警铃声仿佛还在旬旬耳边喧嚣,许多不好的、灰色的念头就像滚动的毛线球,在她脑海翻滚,又仿佛有无数只野猫在疯狂地乱窜,在乱抓那个毛线球。每当她感觉到一丁点头绪,却缠进更难解的结点。她不知道自己蹲在那里有多久,夜里的穿堂风经过,冷得她打了个寒战,猫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这才想起床上的丈夫,赶紧回卧室,占据大床一侧的谢凭宁却已酣然入睡。
旬旬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半躺着,借窗外的微光端详身边的男人。她躺在他身畔三年,竟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熟睡的样子,那张端正的面孔看起来依然悦目,可是就像……像个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