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回家后烤着火儿把见到白太太的事同丈夫说了, 褚韶华翻一翻炉子边儿贴着的烤红薯, 换个面儿烤的快也烤的匀, 褚韶华道,“白太太倒是温和客气, 只是我看她在家不像是能做得主的。”
陈大顺显然也是熟知这位白太太的性情的,抱着闺女亲一口, “要是白家内闱是白太太当家,咱们这款子早就回来了。”
褚韶华想到今日在白家待客厅里见到的那几人,心下一动, 坐直了身子, 随手倒了半杯温水, 同大顺哥打听, “大顺哥,如今铺子里做生意,如白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不是一月一结账,就是一年一季一结账。白家小夫人也不只是穿衣裳,难道平时就不要置些金玉饰了?再有吃喝用度, 更是一笔花销。如今年底,大家都在清账结算,其他这些店里的账, 不知白家结了没?”
陈大顺把闺女逗的咯咯笑, 自己也笑了, 伸手拿过媳妇刚倒的水, 喝了两口,笑道,“真叫你问着了,以前我往白家去结账,在他家待客厅里遇到过好几位,都是去结小夫人那里款子的。不只咱一家,全都被白老太太打了回去,说那不是白家人,这些账也不必来白家结。若只是咱家这千把块,白厅长哪里挪一挪都能腾挪出来。可这几家加起来,足有上万大洋,饶是白厅长的位子,这笔钱等闲也不好弄,索性都晾着哪。”
褚韶华听说这位小夫人一年竟要花销上万,不禁甚是惊叹,顾不得喝水,直道,“这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奶奶,平日间如何吃用?焉能用这么些钱?!”
陈大顺笑而不语,褚韶华何等样心灵,悄悄问大顺哥,“难不成这钱里还有给小夫人的回扣?”
陈大顺给媳妇个眼神儿,悄声道,“若不是为了钱,哪个女子会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男人?”
“咱家这钱里也有?”褚韶华问。
陈大顺微微点头,伸出两根手指,“自是有的。”
褚韶华想不到里头还有这样的猫腻,她忽又高兴起来,左手虚握成拳,轻轻在右掌间一击,愈有把握,“那这钱,白家必然得给结!不必咱们着急,那位小夫人怕也是急的!”
“回扣也没多少,咱们这里不过两百块大洋。再加上其他几家,我算着也就两千大洋以内。”
“这位小夫人倒是能干,一吃吃两头儿!一则得了东西,年底还能得些现大洋!怕寻日间也没少在白厅长那里弄钱!”褚韶华轻咬下唇,“白家是体面的人家,明儿我还过去,我就不信他家真能不给咱钱!”
“歇两天再去吧,我瞧着这两日天气不大好,刚去茅房拿恭桶,天上又掉雪渣子哪,风也大。眼瞅就是腊八,越的冷了。”
褚韶华想到这几日碰的钉子,冷哼一声,“白家再不识趣,我可就要用些手段了!”
陈大顺看她这般厉害,笑问,“用什么手段?”
褚韶华眉毛一扬,“不是我说话难听,他白家的内闱之事,也不该这样为难咱们做买卖的这些人!白老太太说那小婆不是白家人,不是白家人那是谁家人!他自家的事,倒拿咱们买卖人做筏子!这一趟一趟的过去,原是客气,她可别把客气当福气!不说咱家,能在北京支起一摊子买卖的,都不是好欺负的!”
褚韶华具体也没有告诉大顺哥要用什么手段,第二天果如陈大顺所言,夜里下了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大早上仍不见早停。陈大顺陈二顺起床后先把院子扫出路来,褚韶华宋苹儿则是忍着冷去厨房捅开火做早饭,待吃过早饭,原本扫出的路又叫积雪埋了,陈大顺陈二顺又扫了一回,父子三人便冒着雪去了柜上。
待把厨下收拾干净,褚韶华仍是把闺女交给婆婆照看,她穿着厚衣裳去白家。饶是陈太太,见褚韶华这样的大雪天还要出门要账,也有几分不忍,劝她,“等雪停了再去不迟,这么大风大雪的,外头黄包车怕是都不好找。”
褚韶华呢子大衣外又围了件貂鼠毛的大围脖,这是自家铺子的皮料,原是整张整张的卖,这张有些破损,卖也只能按破损皮子的价来卖。陈老爷就给了褚韶华,她去库里寻了些颜色相近的碎皮子把整张皮子拼起来,到染坊染了个黑色,又用黑绸做里,如今做了个大围脖儿。等闲再如何看,也看不出这竟是两块皮子拼起来的,冬天戴既体面又保暖,她又戴上一幅大厚手套,同陈太太,“妈,没事,虽车少些,也不见得没有。我撑伞出去,眼瞅就要年了,咱们还得提前几天回老家。年下柜上生意好,爸他们都抽不出空,我过去多走几遭。要是能把这钱要回来,咱们也过个踏实年。”
陈太太叹口气,叮嘱她,“早去早回。”
褚韶华笑,“娘放心,我晓得。”
看褚韶华全副武装好,宋苹往日间虽难免嫉妒褚韶华,此时也不禁跑去给她拿来油纸伞,说,“这伞好歹能遮些风雪,大嫂带着吧。”
褚韶华点头接过,辞了陈太太就又去了白家。待褚韶华走了,宋苹心中的嫉妒反是去了不少,道,“大嫂也不容易,这白家也可恨,明明用了咱家的料子,竟拖着不给钱!”
陈太太感慨,“这就是买卖人家的不容易啊。”
褚韶华顶风冒雪的去了,果然又是在待客厅白等了。下人说老太太事忙没空时,褚韶华也没说什么,更没有如那些来要账的掌柜东家似的,一坐就是大半日,她素来不多做纠缠,遂起身道,“既如此,我明日再来。”
因褚韶华时常过来,白家门房也时常见到她。以往总觉着这位陈少奶奶是个极温和的性子,此时不知为什么,明明陈少奶奶的神色举止与以往并未有什么不同,过来回话的门房却觉着,这如春温暖的待客厅竟骤然变得比外头的风雪天都要冷冽几分。待定睛如看,陈少奶奶依旧是那幅柔和客气的模样,只是对他微一颌,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