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生命中总会出现这样的一种人, 会令我们在许多岁月里无数次的想,如果没有这个人该多好。
褚韶华也曾无数次的这样想过, 如果没有陈二顺该多好。
如果没有陈二顺, 哪怕陈家败落,凭褚韶华, 也可带着陈太太宋苹一步一步的将日子重新过起来。便是重回北京,于褚韶华, 也非难事。
如果没有陈二顺,眼下陈家的败落或者只是陈家家史上的一次短暂的波折,陈家所有人的命运将会走向另一个方向。当然, 这也包括褚韶华, 如果没有陈二顺, 褚韶华往后的余生应是平缓而顺遂的,不会平生这许多的波澜,当然,也不会有褚韶华往后那些数不尽的风波,亦不会有她那称得上壮阔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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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华正在给潘太太和周太太写信,这二人是她在北京交情不错的朋友。褚韶华的性情,纵相隔千里, 她也不会忘记朋友的。哪怕她如今不比从前, 她相信, 真正的朋友并不会在意身份上的悬殊, 何况, 褚韶华不觉自己不如人。她还年轻, 她有一双手,肯吃苦,那些曾经失去的生活,除了丈夫不可能再回来,金钱上的事,她一向有信心。
她回家这许久,一直没与朋友联系,如今家里都稳当了,褚韶华就给二人写信说了些自己在乡间的事。还托王大力去北京时捎了几口袋花生,都是褚韶华挑捡的自家种的颗粒饱满的好花生,收拾干净了装袋子里,托王大力带去,也是她的心意。还有给魏家的信和给魏家的东西,褚韶华以前一直不大喜欢魏年,觉着那小子配不上自家闺女,可自陈家出事,家里没个顶用的男人,都是魏东家帮着忙里忙外,又帮着打听外头的消息,不然,陈二顺高利贷的事也没这么快平息。
所以,眼下褚韶华也是把魏家当正经亲家对待的。
家里只褚韶华识字,如今宋苹也跟褚韶华学着认了几个字,让她写却是不大成,写信的事自然要褚韶华来的。褚韶华让陈太太说几句,她一并写到给魏家的信里去。
陈太太还说呢,“以前都在北京,时常来往。如今咱们家来,来往的就少了。”
褚韶华道,“日子都是慢慢过的,我就不信以后咱家就没再回北京的时候。”
陈太太道,“再给二顺写一封,告诉他,家里都好,别让他记挂家里。”
褚韶华都应了。
如今有褚韶华帮着算计家里过日子的事,日子是一日较一日的好,陈太太心下也开阔了些,一笑道,“这也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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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华把信和东西都交给王大力,如今王大力颇识得些字,魏东家他是认得的,就是周家和潘家,王大力并不熟。周家的住址也好找,潘家住在东交民巷,王大力说,“听说那里住的,不是有身份就是洋人。”
褚韶华道,“潘先生说来这也不是外人,他是邵东家的亲家,我与潘东家潘太太都认得,他们都是极好的人。大力哥只管过去就是。”
王大力点头应了。
王大嫂子深觉褚韶华交际广泛,在王大嫂子看来,邵东家已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听闻小邵东家娶的媳妇,那是比邵家还要大的大户,不想褚韶华竟与潘太太都有交情。
王大嫂子想,这个表妹真是个极有本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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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华给亲戚朋友的备过礼物,待到八月十五,还去瞧了回魏老太太。褚韶华以往并不喜魏老太太为人,因这老太太当初为了花用银子竟让土匪绑架过儿媳魏太太,虽说不是亲儿媳吧,二人到底是有婆媳的名分。以前就是受魏东家之托,过年回乡时给魏老太太带年礼。如今陈家都回乡了,原也走动不着了。可自守了寡,褚韶华多为寡妇这名声所掣肘,大概人境遇不同,心境亦有不同。由此,褚韶华对魏老太太倒是多了几分理解。
将心比心,不说别个,她还有个闺女,魏老太太却是膝下亲人全无,魏老爷虽是名份上过继的儿子,可是魏老太太都能叫土匪绑了魏太太,可见母子关系如何了。
就这样,魏老太太也能把日子过的不错。
这就是一种本事。
褚韶华也没带别个东西,如今天气渐冷,褚韶华做了两块包头带了去。因近来做裁缝的缘故,褚韶华针线大有进境,这包头是用的好料子,上头细细的绣了些吉利花样。
魏老太太是个极干净整齐的性子,屋子收拾的一丝不苟,人亦是穿戴讲究。她人老怕冷,屋里早早的烧了炕,却是没有半点柴炭的烟火味儿,窗台上供两盆水仙,熏的屋子香喷喷的。褚韶华把礼物送上,道,“我家里的事,想来老太太也听说了,这一二年总是出事,我也没心思过来。如今总算略好些了,这大节下的,也没什么孝敬的,我想天儿冷了,就给您做了两块包头。就是针线有些粗了。”
魏老太太接过细瞧,见是一块酱色锻子绣蝙蝠连云,另一块是绛色料子,绣的是墨色梅花。魏老太太道,“在咱们这儿,你这样的针线是难得的。”魏老太太自己也是个针线讲究的,她说难得,就是赞褚韶华针线好了。
褚韶华笑,“您老说好,那必是好的。”
以往褚韶华帮魏东家送年礼,魏老太太待她寻常,如今倒是性子温和,还与褚韶华道,“都说陈家村儿出了个好针线裁缝,开始不知道是你,后来才晓得。有个生计终是好的,你比我有见识,靠人终不如靠己。”
“慢慢过吧,只要有一口气在,总要争一争这口气的。”
褚韶华把东西留下,原不想魏老太太操劳饭食,魏老太太却是不高兴,褚韶华便与她一起到厨下做的午饭。这位老太太非但人生得干净俐落,做的饭菜也很是不错,让褚韶华说,比魏太太那水准强的多。魏老太太听褚韶华说些如今过日子的事,心里也高兴,待吃过饭,俩人坐在暖烘烘的炕头儿吃茶,魏老太太方与褚韶华道,“当初,我家那死鬼去时,我已是四十多岁,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倒不是家里银钱不凑手,只是村里腌脏人多,总有些个下流人不想好主意的。你如今,比我当初更年轻。你这样能干,过日子自是不愁的,你要防备的,则是这些乡间小人。眼下你这才是个开始,要真想守着,就更得多防范着些。”
“诶。”褚韶华点头,“您这话我记得了。”
魏老太太是个极讲究的人,褚韶华中秋好意来瞧她,她拿了两包点心给褚韶华。褚韶华不肯收,魏老太太道,“不是说我那二孙子跟你家闺女定下亲事了。这是给孙媳妇吃的,拿着吧。我这里多的是,眼下我手里有钱,点心铺子每月都给我送新的。”
褚韶华一笑就接了,也让魏老太太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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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褚韶华回家,见着这两包点心倒也高兴,不过,还是与褚韶华道,“还是少与那等样人来往。”她是听说魏老太太名声不佳的。褚韶华把点心给陈太太放下,打开来先拿块月饼给陈太太,道,“原也没想着去,还是给魏亲家写信时想到,这毕竟是咱们萱姐儿的太婆婆,过去走动一二,到底显着咱们周全些。”
陈太太也让俩媳妇吃点心,掰一块给萱姐儿吃,宋苹先拿一块递给褚韶华,说,“嫂子,你不怕那老太太么。”
褚韶华道,“这有什么怕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咱好意过去,她自是客气以待。”褚韶华想的更远些,褚韶华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如今让乡里人看来,陈家这日子算是不错的,有俩媳妇做些裁缝针线,还有十几亩上等肥田,一年收入足足的。可褚韶华绝不会满足于这乡下日子,她已是打算明年就在县里租铺面儿,把裁缝铺开到县里去。乡下做生意同样不容易,别人怕魏老太太与土匪有勾连,褚韶华却正是看中这一点。
褚韶华绝非寻常胆量,这些个走偏门儿的,褚韶华不会去结交,不会去得罪,但也不能一无所知。
再说,两家的确是实在亲戚。她家与魏家有亲事,魏老太太哪怕不是魏东家亲娘,可在礼法上,这就是魏东家的娘。褚韶华不可能放着这样的关系不用的,况,这几年她对魏老太太的性情也有所了解。魏老太太的手段,在乡间的名声也不好,可除了勾连土匪的事儿,余者并未听闻有何恶名。
反过来想,魏老太太一个老寡妇,与过继儿子魏东家关系平平,要是没点儿手段,在这乡间,早叫人欺负死了!
婆媳三人再加萱姐儿吃了回点心,陈太太就把两匣点心收了起来,道,“中秋不用买月饼了,咱们吃这个就成。”
宋苹笑,“水果也不用买,有前儿三婶子给的苹果、大姑给的枣儿,还有咱院儿里结的好柿子,就是柿子得摘来捂上一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