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下徐子先和孔和,傅谦,陈道坚等人商量棉纺车的事情。
海外贸易,棉布也是出口大宗,不过福建路是以出口生丝为主,丝是受制于蚕,没有桑木和养蚕人的劳作付出,拿再多的钱也砸不出更多的生丝。
棉布就不同了,本位面棉布已经推广开来,原本就是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还有福建路先种植棉花,然后逐渐到江陵和江南东路,再到山东东路和河东路,现在全国合适种棉花并且成功的地方,大约是有两广,福建,江南和山东。
这几个地方,棉田多,种植经验足够,棉花产量高,也有丰富的纺织传统,棉布多了,来购买的商人就多,促使棉田和织布的人增加,这就是良性循环。
徐子先是考虑到,侯府现在可用的人手极多,轮流去各镇打散工,赚的钱就是免役钱,交上侯府来,这笔收入不可说少,但总感觉有些浪费,而且也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李诚此前是身后的岐山盗撑腰,各家商行缺不缺人,李诚都是往里头硬塞。现在却是不可以如此了,所以有的时候,力役不一定能转成实利,不曾上工赚钱的人,免役钱也不好找他们硬要。
加上侯府厚道,不象李诚在时那么苛刻盘剥,收入是肯定不如李诚在的时候多。
有感于此,徐子先打算多想一种办法,尽量利用人力。
“男子还是可以继续轮班上工,将来我也还有用他们的去处。”徐子先道:“妇人在农闲时闲着太浪费了,我知道不少妇人要做家务,农活也做,也能替人浆洗衣袍什么的,但总归来说还是闲的多。家里有一具坊车的大有人在,但那些小坊车我看了,出布太少,耗时太多,总归赚的不多,所以除了给自己家坊布外,愿意一坐一天,坊布赚钱的妇人,毕竟还是太少。”
徐子先是想着各庄上最少有三四千妇人,刨去一些不适合的,或是家境宽裕不愿摸活吃苦的,两三千人愿意坊布的妇人总是有的。
一般的纺织厂,用工千人就算是大工厂,订单接到手软,还不一定忙的过来。
要是能把几千妇人都利用上,就算不及收免役钱来的爽快舒服,但细水长流,可以当成一项不断绝的稳固收入,如果利用的好,可能利还在免役钱之上。
“坊车现在还是手摇单锭的为主。”说起杂学,傅谦就气定神闲的多了,当下用很笃定的语气道:“通宵达旦,能坊出一斤棉纱来。相当辛苦,所以不是极为穷苦的人家,坊棉只是副业,有空摇几下,要真想出纱,还是得办工厂,用三人合作的大坊车,昼夜不停,这样出棉的速度才快。如果世子打算叫庄上的妇人坊纱,又不是办纺织厂,这就有些难了。”
“我的考虑也在于此。”徐子先道:“用三五人合作的大坊车,那是工厂的事,暂且不急。用手摇单锭,效率太低,得不偿失。我听说齐物论上有脚踏坊车,是不是有这东西,能不能造出来实用?”
“能。”傅谦道:“脚踏坊车,在江南东路用的最多,以苏州一带诸县,脚踏坊车最为盛行。此物其实早在江南推广开来,我福建这里却是未曾推行,不知何故。”
陈道坚道:“原因也是简单,我少时祖母和母亲用手摇坊车贴补家用,后来赚不到钱,就到纺织厂子里去做工,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十分辛苦。若是脚踏坊车推广开来,谁愿抛头露面的去工厂做活计?”
“有这个原因吧。”徐子先笑道:“技术传播向来可能会滞后,相隔几千里,落后几十年也是正常的事情。”他看向傅谦,说道:“脚踏坊车价值多少?”
“应该最少八到十贯一架。”傅谦道:“若去江南买用海船运回,还得加运费在上头。”
“脚踏坊车效率在手摇三到五倍。”徐子先不紧不慢的说道:“一天能出三五斤棉纱,一个月百余斤总是有的。一百斤棉纱,按时价是值得五贯钱,棉花本钱要一贯,利在四贯钱,若按免役钱的做法,四十天时间,一个妇人替侯府赚五六贯钱是做的到,若我们拿纺机给各家各户,按纺机十贯本钱来算,两个月就回本,再和妇人们再定下契约,我不白要她们的,以三贯回收,她们一个月赚两贯,侯府一个月也赚两贯,这就是细水长流的办法……”
傅谦和陈道坚都擅长算学,略略算过就知道徐子先的办法极好。
三千户妇人,一个月稳定上交六千贯,一年七万多贯的收入就是稳的了。
要紧的是这样还没有把免役四十天去除,男子们还可以继续在各镇上工,同时将来再有什么用工的地方,可以把三千丁役的男子也用上,这样的做法就等于是把以前浪费的妇人民力给利用上了。
孔和与傅谦对视一眼,都感觉世子用心实在精细巧妙。
依附在侯府下的民力,原本就是可以这样利用。不过那些宗室高门,哪能如此巧妙?多半是强行拖延丁口男妇的效力时间,仗着福建地方富裕,打散工的地方多,强迫官庄隐户去效力,甚至不管不问,就是强征免役钱进奉钱,规定钱数,只要比交给官府要少一些总归是合算的,仍然不怕各官庄的隐户不答应,一旦违逆,撵了出去成为朝廷税户,那可比原本的情形要辛苦的多,所以哪怕被逼迫缴纳相当多的进奉钱,免役钱,各家的丁妇仍然是捏着鼻子应承,总比被撵出去要好的多。
徐子先这样做,算是合则两利,妇人们能做些活赚钱,侯府又开辟了一桩财源,真是用心良苦。
棉纱纺出布来是不愁销路的,毕竟还不是工业时代,工业文明时代有大量的蒸汽机或水力纺织工厂,为了销路新兴国家不惜动战争来打开后国家的贸易大门,而在此时还是全部手工制品的时代,棉布的产量远赶不上人口增加后的需要,国内的市场都远远没有饱和,更不要说还能大量对海外销售。
当然了,按这样算法,妇人们除了必要照顾家里的活计外,能一天忙到晚才能完事,而按徐子先的计算,必得按数交上,交不上得受赔累,这也是没有什么话可说。
辛苦自是极为辛苦,但有钱可赚,彼此两利,还算不得在自己的庄园里把石头榨出油来的那种刻薄做法。
只是不管怎样,到底还是感觉眼前这位世子,心地坚毅之余,还有一些叫人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议完了棉纱坊机的事,徐子先又谈起建猪栏的事,原本打算养鸡,后来才觉这年头鸡还是散养的好。
凡是打算大规模养鸡的,多半都赔的血本无归。
一旦了鸡瘟,养多少,死多少。
养羊还是放羊,效率低,出肉少,算来算去,还是养猪最为经济合算。
“成丁男子一时排不上工的,就先到别院这边来……”徐子先对孔和道:“别院西南角门出去,菜园才用了十来亩,太小了,以后人多了吃食也是一大开销,菜园子找几十人就能开出二三百亩来,这边靠河边的河滩地,种粮食不相宜,种菜还是很好的。”
傅谦道:“按农政书所录,地力以河滩泥覆之,肥力极佳,世子这样的安排正好。”
徐子先微微一笑,农政书他不曾看过,不过小时候去农村,可是亲眼看到菜农用河边的淤泥来肥田,可见古今相通,有不少事变了,也有不少事未曾变过。
再谈猪圈建造,也是在河边建两大排矮房子,用栏杆围起来就可以。
徐子先气度恢弘,一建就叫建三四百间,将来总要一下子养几百头猪,陆续宰杀,加上打些渔,买些鸡少养些,可以保障一千多人的肉食供给。
这一下算算,开菜地花销不大,供服役的壮丁三餐饭食就行,不到百贯花销就能把这事给办好。
买纺机要到江陵去买,坐船去十来天,回程十来天,预备派孔和与傅谦两人,再带几个牙将护卫就可以。
路费几十贯只是小数字,一台机器十贯钱,三千台机器就是近贯,这钱按侯府现在的收入,还得攒半年以上。
“在下随时能奉命北上。”孔和对公事向来一本正经,从不推诿,也不叫苦叫难,只是看着徐子先,苦笑道:“有多少家底,办多少事。而且,世子已经领了委状,印信隔天就能送过来,就任团练使后,总要拿出个样子来。否则,不仅无以对诸镇百姓,不能使地方安心,也会使人有隙可乘,弹劾世子就任团练,一无章法,二无动静,懈怠公事,不堪造就。”
傅谦则冷笑着道:“这帮人,帮忙做事是不行,拉后腿掣肘是一个顶十个,世子切毋掉以轻心。”
陈道坚没说话,他年岁轻,徐子先已经找了一个大儒吴时中,不需要府里再出一个纯儒,所以不管府中大小事情,现在都将陈道坚带上,商量事情时叫陈道坚旁听,这样可以造就一个不错的“掌书记”,而不是一个书呆子。
“办大事要先立下章程。”徐子先看了一眼陈道坚,不紧不慢的道:“坊机是要紧的事,但不是最着急的事。团练也是要紧的事,而且是件急事。开菜地,养猪,相比这些事没那么要紧,但确是可以立刻着手的事。把事情分成轻重缓急,要紧和不要紧,能立刻做和必须要做,但可以缓着做,这就容易着手做事,而不是坐着闲谈,漫无目标。”
这一番议论说出来,几乎震住了孔和与傅谦两人,至于陈道坚,和傅谦一样,向来被人称为神童,而且十四岁就中秀才,如果不是家境贫寒,实难三年一次考举人再去京师赴考,恐怕也不会来侯府应募。
就以现在来说,三年内侯府要是荐人去京师应考,陈道坚肯定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在侯府也是机宜文字,吏员中第一等的清要职务,徐子先还打算先保举他一个儒林郎,正九品文散官的职位叫陈道坚先做着,就算这样,还是有不少人在背地里嘀咕,说陈道坚到侯府算是明珠暗投,一直到徐子先就任团练使和三品将军之后,这些浮议才渐渐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