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通了最好。”

对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 伺候在她身边最得她心的秃, 红玉还是很宠爱的，语重心长甚至苦口婆心地又开始日常那一套劝。

“像我们这样从小生在游廓的游女, 说白了除了会取悦男人以外根本一无是处，如果无依无靠去了外面，最终还是会凄惨死去。所以想要安全出去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个愿意为你赎身并娶你为妻的人嫁了, 而且必须要十成确定这个男人是爱你的或者你绝对能控制他, 反正要保证他绝对不会抛弃你, 这样子毫无生存技能的你才能安然生活下去。”

“这样的事并不是每个游女都能做到，很多时候大多数人都在进行这一步时自己先沦陷了, 输得一败涂地。这就得先保证你必须拥有可以将目标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魅力, 让他除了你眼睛里看不到其他任何女人, 有了这个先决条件，你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也是游廓这种地方, 为什么能安然出去的女人寥寥, 这里头占大多数的还是花魁的根本原因。”

红玉说到这里, 又抽了口烟。

“梅露, 我知道你一直想出去，想远离这个地方。但是不行, 你得成为花魁, 成为这座游廓里最有地位……不，是最有魅力的女人，才有资格去实施这个念头。”

“这对你来说并不困难，你已经具备最好的条件了不是吗？”

梅露成为了新造, 也就是见习游女的意思。作为候补花魁之一，理所当然地依旧留在红玉太夫的身边继续学习深造。这个工作除了不用怎么负责花魁的生活杂事以外，还需要代理忙不过来的花魁接待别的客人，当然，是无需陪夜的那种。

花魁作为游廓里地位最高的女人，她的霸道也是十分厉害的。似乎是有意向梅露展示一般，红玉这阵子变本加厉地频繁展现太夫这个称号拥有的特权和殊荣。

在别的游女等着客人挑选她时，她反过来在挑选客人。

在别的游女等着客人慷慨解囊时，她坐在高位审视那些想要见她的客人为她一掷千金时是否底气够足财力够强。

在别的游女为了争夺一个客人进行激烈的撕逼大战时，有一位已经成了她入幕之宾的男客被现和其他游女有了关系，玉松屋里养得高高壮壮的打手们集体冲了出去，对这个背着花魁找了“小三”的渣男就是一顿围殴痛打，没过多久游廓的最高负责人就通知该男子，你已经被永久驱逐了，这座游廓不会再让你进了。

是的，花魁可以有很多客人，可是这些客人一旦成为了花魁的情人就绝不允许去找别的游女。

游廓作为被幕府承认的合法烟花地，就是有它独特的规矩，外面的人想要进来享乐就得好好遵守这里的一切。

“红玉姐姐，您其实并不需要这么用力的。”散着花朵合香的和室内，梅露给旁边的红玉斟茶，“我在您身边也快要六年了，太夫有什么特权早就非常清楚了。”

“就当是再让你熟悉一遍了。”红玉不在意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唔！好茶！梅露你的茶道又有精进啊！”

对方轻浅一笑，樱粉的红唇配着如玉的面容宛如枝头初绽的蔷薇，哪怕红玉这个太夫也是稍稍看得呆了一呆。

“哎哟不行了，这张脸真是太招人了！”伸手揪住小姑娘的脸轻轻摇了摇，她笑着开起了玩笑，“真让你正式出道去接客，要不了多久我的客人大概要被你全抢跑了！”

“姐姐大人又在说笑。”梅露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如果只凭容貌就能吸引走全部的客人，这座游廓也不会只有三位花魁了。”

红玉也没有说什么，她只是仔细观察梅露的脸色，确认对方并没有听到“接客”两字就十分抗拒后，终于彻底放心。

便接着开起玩笑：“所以你要更加努力，早日把我这个花魁挤下台才行啊。”

红玉确实没什么危机感，因为她这会儿已经差不多找好下家了，对方是一位富商，比她大十岁还在年富力强的最佳人生阶段，为了她甚至愿意散尽家财求娶。她一直在吊着对方，只等火候差不多才会点头。

现在看来，她离开的时间也快了。

“对了，明天我有两位熟客要来，我实在分不开身，珑月城那边的旗本黑田道修大人就交给你接待没问题吧？”

梅露自然是应下了。

红玉太夫的熟客道修她自然也熟，黑田道修是珑月城城主川上堂的直属家臣，这类人也被称为旗本。

这位武士老爷是最爱热闹的豪奢类型，每次一见都是猛开酒宴并且会叫来很多歌舞伎前来助兴。

这次也不例外。

“哎呀，这次居然只有小梅露你在，没有红玉稍微有点寂寞啊。”

道修已经年过四十了，但却是个喜好享乐的，珑月城很富有，连带这些家臣也是个个富得流油，这才支撑了道修有得到花魁青睐的本钱。

此时宽敞的大厅被搭建成九宫型的小型宴台，走廊两边以鲜花和盆栽装饰，前三格已经成为了歌舞伎和乐师们的舞台，中间一格是道修自己的宴会场，其他都是他随便花钱请相熟的人进来喝花酒的。

大概是因为花魁的霸道规定，在其他桌都有两个甚至三个游女的陪同下，作为宴会主人这桌却如此清冷也是有点可怜。这只是道修自己这么感觉的，因为从梅露走入场内后，周围饮酒作乐的声音都小了一圈。

那实在是位非常美丽的少女，肌肤若雪，眼若晨星，子夜一般的黑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金色的蝴蝶簪在厅堂里明亮的灯火下闪闪光，她穿着一件整体色为浅粉渐变深红的华丽振袖，绣着雏菊和春樱以及紫藤的花纹让徐徐走来的少女宛如春之女神的化身，美到让人移不开眼。

“非常抱歉，道修大人。”美丽的少女停在了最早间的酒席上，面对客人端庄而坐，垂头道歉，“姐姐大人实在分\身乏术，您不介意的话，我陪您喝到天亮如何？”

“可别！”差点看呆的道修一听这话连忙摆手，“你要是被灌出毛病来，红玉绝对会找我麻烦的，我不受这罪！”

道修喜欢的是红玉这种猫咪一般高傲又慵懒、漂亮又可爱的类型，心情好撒个娇都能甜化他的心，梅露这姑娘虽说单以容貌来说整个游廓都不见得有谁能赢，可是因为总接触知道她性格有些阴郁而且一板一眼惯了，所以哪怕她出落得越动人，道修还是没啥兴趣。

说到底还是气质啊气质，游廓这种大型声色场所，果然美人太多挑花眼后就没感觉了，能在这一堆美女当中还脱颖而出立于顶点，果然只看脸还是不够的啊。

……虽然以梅露这种等级的容貌，哪怕一直当个木头美人，就算混不上一等太夫的位置，也能混到二等天神的地位吧。

“不对，你这阵子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到底是老熟人了，道修仔细盯了梅露看了两眼，“好像……开朗了一些？不，是平和了一些？……有种得道高僧看透了什么一样的宁静气质？果然当了新造就是不同了啊。”

被他不断换说法形容的少女笑着以袖掩唇：“道修大人的幽默功底也进步了。”

中年男人顿时一声哀叹：“要是这么夸我的是红玉就好了，她总嫌弃我说话不够好听。”

“请别在意，您知道的，姐姐大人总是喜欢说反话的。”梅露笑着劝慰，为对方空了的酒盏里续上了新酒，便随意转了话题：“说起来，川上大人也有一阵子没来游廓了呢，他总是这么忙吗？”

“你说城主吗？他可是大忙人，只有要陪客人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把人招待进游廓。”道修一口气喝完，放下酒盏时也是叹气，“你说珑月城离游廓那么近，连负责保护游廓安全的番所都是城里的武士在出勤的，为什么他来的次数这么少呢？明明他的正室夫人都死了十年了也没找过什么侧室，就算过来喝花酒找女人也不会后院起火，干什么不趁机多快活快活呢？”

少女继续给他续酒：“那大概是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吧，就像道修大人您觉得这里才是享受，可能川上大人觉得工作也是享受，其余的都是在浪费时间也不一定。”

“哦……哦！就是这个道理啊！”道修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城主他就是这种人来着！以前他是少城主时就喜欢练剑读兵书，当了城主以后变本加厉地搞民生和练兵，对别的东西都没啥兴趣！连当初娶正室也是老城主一手拍板的，后来那位夫人给他生了个儿子没过几年就病故了他就又没再找，我以为他是怀念那位正室，现在听你一说才明白他完全是嫌再找是浪费时间。反正儿子已经有了，任务完成就不需要了！”

这会儿他对梅露刮目相看了：“果然有些话还是要和人谈谈才能理清思路啊，梅露你行呀，竟然这么有见地！”

“道修大人，别看我这样，以前到底也是武士家的女儿呢。”梅露笑着回道，“你们武士家的事，我多少还是懂一些的。”

道修闻言顿时有些卡壳，虽说武士一向是高贵的，可是这个阶层的人有富自然也有穷，梅露这种家族就算是落魄武士家族，为了生计或者说维持作为武士的体面生活，有些武士会选择把女儿卖掉换钱，这种事在游廓很常见，但同为武士的道修听到还是有些不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