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瑜和冯紫英走出了宿舍。
陈奇瑜的心情的确很复杂。
在冯紫英来之前,他一直是整个乙舍中齐永泰和官应震最看重的学子,哪怕是在整个东园,他自认为自己也不逊于甲舍那两位所谓领袖。
虽说名义上有“山西三杰”,但郑崇俭和孙传庭基本上都是唯他马是瞻的,而本身山西学子就在青檀书院中占有较大比例,所以他觉得自己成为现在的东园,未来整个书院的学子领袖是理所当然的。
但这一切都是冯紫英来的这短短三个月里生了改变。
冯紫英几乎是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横扫了整个青檀书院,西园那边也就罢了,毕竟韩敬、许獬和练国事那都是在整个北地都赫赫有名的学子,但东园这边简直就成了冯紫英的天下了。
范景文和贺逢圣几乎是拱手让出了东园领袖的位置,这简直让陈奇瑜措手不及,甚至也毫无还手余地。
事实上在最初冯紫英提出一系列的举措时,陈奇瑜也是欢迎的,他能意识到冯紫英提出的这些新路子带来的好处和意义,所以他也积极的想要参与进去。
但后来冯紫英层出不穷的新招数让他就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路数了。
尤其是这辩论大赛在衍生为南北士林的讲经论道盛会,冯紫英更是直接跳出了辩论本身,而进入了仲裁组,甚至还把崇正书院的杨嗣昌都拉了进来,这让陈奇瑜觉得无比绝望。
人家都已经是和杨嗣昌比肩的人物了,你怎么去和人家竞争?
而山长和掌院的态度也在悄无声息的变化,很多事情更多的是直接招冯紫英去商量,然后就能拿出举措,这本来是他梦寐以求的,现在却被冯紫英取而代之。
这种失落感简直就像毒蛇一样紧紧盘踞在他心中,让他格外难受和无助。
他也一度想要挣脱这种负面情绪重新振作起来,就像傅宗龙一样,但是却始终放不下。
现在一度视他为领,也是最忠实的密友——郑崇俭和孙传庭都“背叛”了他,而投入了冯紫英的“怀抱”,这简直让他无法接受。
甚至他也隐约感觉到了整个乙舍乃至东园同学们对他的一些疏远和冷淡,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来改变这种局面。
“玉铉,看看这夜空,总能让人心情变得舒畅起来。”两个人并排走出宿舍区,走到了那白石和青檀所在的山坡上。
“是啊,有时候站在这里看着星空如画,总感觉到人生的渺小。”陈奇瑜也有些感慨,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走来,竟然一句话都没有,但是气氛却似乎慢慢变得平和安宁了许多,“紫英,你说我们读书究竟是为什么?”
“玉铉,这个问题,无数人在无数个时候也像无数人问过了,其中也肯定会有无数先贤大儒们,但我想都应该是异曲同工,嗯,我觉得前宋张子已经说得很好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难道不是么?”
冯紫英淡淡的回答道。
陈奇瑜摇摇头,”张子的话太过于宏大,对你我来说,显得有些遥远了,那你觉得对我们青檀书院,对你我这样的学子来说,又当如何呢?”
冯紫英微微侧,看了陈奇瑜一眼。
月牙如钩,映在陈奇瑜脸上,对方眉宇间多了几分探究深思的神色,冯紫英估计这家伙可能是钻进了某个牛角尖了,居然拉着自己来问这种充满了哲学色彩的问题。
之前对方肯定不是想要和自己说这些,只不过是在和自己走出宿舍,恰巧感受到了某种氛围,触及到了对方某些心境,所以才摇身一变成为文青或者愤青了。
“我们青檀书院,我们自己当如何?”冯紫英笑了起来,伸出双手搓了一把在冬日里寒风中冻得有些痛的脸颊,继续往前走。
“也许我们可以这样做,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实际上我觉得我们也正在沿着这条正确的路径走下去,而日后,当我们中式入仕之后,那么就该像范文正公所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嗯,也许这就是我们读书人的两个阶段吧。”
走出十多步之后,才现自己身边好像少了一个人,却看见陈奇瑜站在原地痴痴不动,吃了一惊,冯紫英赶紧走了回去:“玉铉,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