梶原翔平是个普通的上班族,也就是后世常说的社畜——日语中“会社+家畜”拼合而成的一个词,意思说文雅点就是“公司的奴隶”。
他在看完了《半泽直树》之后,和山神爱子她们一派兴奋不同,只感觉心里沉甸甸的,特别是那句“部下的功劳就是上司的功劳,上司的错误就是部下的责任”,简直就像一记毫无花巧的快速直球,猛然击在了他心脏上。
九十年代的曰本,大概是曰本职场压力最大的年代了,远超一般人所能想象。
曰本很尊崇儒家文化,而儒家文化中本身就有很强的等级观念,曰本的民族性又爱走极端,结果就将这种上下尊卑有序的等级制度挥到了极致——在曰本职场上,强调上级对下级、前辈对后辈的绝对权威。
上级地位高、先进公司的人地位高、长者地位高、男性地位高,对比自己地位高的人绝对要用敬语,时时刻刻都要顾虑到他们的感受和立场,绝对不能有冒犯的行为。在地位高的人眼里,下属和新人不允许有个人色彩,不允许反驳自己的要求和建议,新人就是要懂得忍耐,吃苦是为了让他们体验自己当年的苦。
就像石井次郎骂村上伊织像骂孙子一样,村上伊织并不敢回嘴,只能老实听着,因为石井是她的直系大前辈;
就像村上伊织付出努力的节目被夺走了,只是愤怒了一下下,还没有做任何实质性的反抗行为,结果立刻就要被配到北北电视台去当什么指导,仅就是因为她没有绝对的、无条件的服从上级指令,竟敢有个人想法;
在这个职场上,特立独行就会被抵制,沉默如羊就会被踩死,很难寻求一个平衡点,让人心焦让人心乱,只能一天一天的熬,唯一的希望就是终于有那么一天,能从媳妇熬成婆,从后辈熬成前辈,从底层爬到高层,然后就可以有那么一点点在职场上大声说话的权利了,至少不用放个屁也要害怕屁声回荡,惹来了高地位人的不高兴。
除此之外,职场压力的产生源头还有很多,业绩要求,病态的加班文化,复杂的人际交往,承担责任和推卸责任之类,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多压力制,而最要人命的是,还不能轻易辞职和反抗——九十年代,终身雇佣制和年功序列制仍是目前曰本公司的根本制度。
在终身雇佣制下,一干就是一辈子,一但辞职就是污点,很难再被别的公司信任,直接失去了长期稳定的经济来源,而泡沫经济刚刚破裂不久,这时间普通人谁敢辞职?而年功序列制下,不尊重前辈,不服从上级,有极大可能这辈子就告别升职了,谁敢拿前途去图一时痛快?
不痛快又不能反抗,就得憋着,然后就是日渐痛苦了。
梶原翔平就在日渐痛苦中,他在一家大型广告公司工作,日夜努力加班的设计成果被上级兼前辈轻松拿走,而明明是上级明确要求的事务,出了问题却是他的责任,不得不在写字间内鞠躬长达十五分钟来完成谢罪。
有时,他下班途中站在电车站台前,看着轨道都会在想——不然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彻底轻松了。
可惜只能想想,人还是必须得活下去的。
现在他看完了《半泽直树》的第一集,虽然他并不是半泽直树那样的银行精英人员,但看着半泽直树在职场上的那些遭遇,认真工作取得的成果得不到重视,上级安排的事必须加班加点完成,上司承担责任的能力约等于零,把黑锅扣到部下头上的技能点倒是点满了,真的有些感同身受,而在最后半泽直树挺直了腰,表面坚毅的明确表达了不满之意,誓要追回那五亿円贷款时,他深身抖,一种由灵魂深处到身体表层的颤抖,猛然间感受到了久违的热血。
热血这个词是不该出现在职场上的,但他就是硬从职场剧中看出了热血两个字,恨不能一头扎进电视中,帮着半泽直树去追回那五亿円。
在他眼里,半泽直树是个好银行人,是个好部下,是个好上司,同时也是个有勇气有魄力有手段的人,像他又比他强,至少让他在公司里反抗他的上级和前辈,他是不敢的。
而且,他还很羡慕半泽直树能有那么好的两个同期好友,可以一起骂上级,思考前途,这个他也没有。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很希望自己能成为半泽直树,但又怕成为半泽直树,心情实在复杂,所以看完了第一集后,竟然握着啤酒呆,硬是看了大半集的《人间观察》,这才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
不知道半泽直树能不能追回那五亿円,能用什么办法解决这个困难,能不能反抗到底,让那可恶的分行长身败名裂,升职之梦化为泡影。
下一集会怎么样?
…………
梶原翔平关闭电视机时,粟田勋的电视还开着,同样在播放《人间观察》,只是他也没看,只当那是背景音,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思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