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李素要选择把王必雪藏起来、对外宣称王必已经被他“感化”、幡然悔悟真心归顺朝廷,而把曹操派来跟王必联络的薛悌推出去?
这一点其实稍微想想就容易想明白:王必是知道自己被反间了的,也知道自己没有投靠李素。如果把王必推出去,他有可能先虚与委蛇忍辱负重,而一旦有机会对公众或者别的诸侯开口,就拼死反咬一口揭露真相。
比如历史上,把一个城池围困住、然后城外有援军将到、先派个使者快马突围进城鼓舞士气、告诉他们援军快来了再坚持一会儿,胜利就在眼前……而每每这种情况下,如果这个突围的使者被围城部队抓了,围城部队指望用死刑相威胁,逼迫这个密使在城下喊话说“援军不会来了”,往往都会翻车,被对方死前喊出反面效果的话。
无论华夏还是日本的历史,这样的例子都数不胜数——当然了,那都是生在汉末三国之后的,再往前似乎还没有过。
但李素不能不防,他多么会借鉴历史教训,怎么能在这里翻车。
所以,选择都不知道自己被反间利用了的薛悌,去任人盘问,才是最安全的。
但既然李素这个计划需要表现出“王必被他感化而投效”,那一直关着王必也不是办法,肯定需要一个最终封口的解决方案。
不过这似乎也不难,到时候就让王必“因为坏了曹操的大计,被曹操派来报复的刺客刺杀”好了。
……
薛悌的被抓、王必的被控制,并没有第一时间公布给关中世家知道,所以直到袁术占领区的第一批商人运着粮食抵达长安时,关中本地的世家还不知道王必出事。
所以,韦康和卫觊,还在借着这一波粮价的暴涨,自以为安全地躲在人群里散播流言,把粮价上涨的主要因素归咎于李素的苛政,按照他们之前跟王必商量好的计划行事。
七月初二,长安城南门外,一支数百辆牛车构成的车队,运了每车数十石粮米,累计两三万石,缓缓地排队进城。
这些商队倒也不是从武关开始就全程走山路陆路,因为汉水有一条靠北侧的支流,名叫丹水,是从武关道山谷里流出、在南阳郡南乡县汇入汉水的。所以粮队在武关道的六百里路程中,前面三百五十里可以走丹水河运,一直到商洛。
从商洛再往北到蓝田的二百多里,才必须换牛车。这也是武关道运粮成本比陈仓道还低的原因,否则要是六百里全山路,起码再贵翻一倍。
这支商队的头目姓杜,名叫杜岚,是南阳豪商。车队里还带了几个同姓的士人随行,也是姓杜,不过却不是一家人,为者叫杜畿,出自京兆杜氏。
南阳杜氏的始祖,是当初光武帝刘秀起兵时的小之一,宛城杜茂,杜茂在东汉中兴的“云台二十八将”里排二十,按说应该是勋贵之门。
不过杜茂的后人有犯罪被削爵,到其孙子杜奉那一代,就只剩下世袭的侯爵爵位,没了官职,于是回到南阳老家,成为大地主和豪商,不再出仕,此后近百年,到杜岚这一代,依然是荆北的大商人。
而杜畿是京兆杜氏的分支,三年前因为董卓之乱,关中有被恐怖统治的风险,家族才花了些钱粮,让杜畿半是探路半是迁居,去南阳打前站,看看南阳那边袁术的统治区,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
若是袁术施行仁政,京兆杜氏当时一度打算把杜陵周边的田地卖掉大部分,凑了钱到南阳重新置业。杜畿初到宛城时,要找大商人大豪强买地买房,就在一众豪商里遇到了同样姓杜的杜岚,两人渐渐熟络起来,多有合作。
只可惜,袁术占南阳三年,也没见施行什么仁政,甚至南阳这种人口稠密富庶的帝乡所在,都一度被颍川、汝南的黄巾军残部侵袭,百姓凋敝。杜畿看袁术不像是个能成事儿的,才写信回来劝族人不要轻举妄动。
毕竟迁徙是非常伤筋动骨的,要贱卖老家的不动产、再去高价买外地的,所托非人的话,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要看准了一步到位了。
套用谯周的一句话:再辱之耻,何与一辱?
这一次,家里人来信,说关中李傕已经被灭,其余西凉军阀也是跑的跑死的死,最多盘踞陇西,不可能再危害关中了,所以给杜畿写信,约他回来一起看看,商量“京兆杜氏是应该彻底投刘备还是彻底投袁术,或者继续保持分头下注,在两家的地盘上各留一支分支族人”的问题。
杜畿就带着“考察团”的心态,跟着卖粮的杜岚一起来了长安。
杜畿进城后,第一时间确认了粮价,心中暗忖:“都说刘备施行仁政,尊奉天子,可是看这长安城内民生之凋敝,更甚于宛城啊。
袁术治下,也就是汝南常年饿殍遍野,其他几郡勉强也能活,宛城的粮价,可是很少有超过两千钱的,今年就算粮食大量外流,也不到一千钱。”
杜畿有这样的第一印象,也不奇怪,主要是他还没有区分眼下的形势,究竟是刘备的锅,还是李傕之前的祸害、现在烂摊子被刘备接手。
杜畿多长了个心眼,就一边跟着杜岚卖粮,一边仔细观察。
卖粮的过程很顺利,倒是没有压价、克扣、大斗收小斗放之类的猫腻,这些细节让杜畿觉得刘备阵营还是挺依法行政的。
几百辆牛车,对方只花了一刻钟就验完货,开了钞引单据。商队一定要现钱结算一部分的,也可以给铜钱——不过几乎没有商队这么干。
因为京兆尹给出的期货结算价,蜀锦和瓷器、盐铁的定价都非常划算,要是全拿铜钱,回去之后未必同样的钱进得到那么多好货。所以只要对刘备阵营的信用稍微有点信任的商人,都愿意略微搏一搏。
“白米一万石,每石四千钱,折钱四千万,呐,这是折五千七百匹宽幅蜀锦的钞引,回到筑阳、南乡可以按这个提单提货,一共五十七张,每张一百匹。收好了,京兆尹的大印不能坏啊。”
“糙谷一万两千石,折白米八千五百石,折钱三千四百万,换瓷器和井盐各一半?行……”
“白面四千石,每石三千五百钱,原麦七千石,折白面五千石……新麦新米未晒干,再额外打七折。”
算账算到这一步的时候,商队负责人杜岚,和另外一支等着结账的商队的管事,似乎对之前宣传的收购价有歧义,不由叫起屈来:
“怎么回事?听桥将军说的,那是一石能赚三千钱,这儿长安的粮价什么都比宛城贵三千钱,怎么只有白米白面是,原麦和糙谷一石才涨两千钱都不到?”
收粮的官员毫不退让,账目明晰地反驳:
“我们的告示贴得明明白白,长安城门口都贴着,万众皆知,你们是自己传差了吧?是不是桥蕤随口说‘卖粮到长安一石能赚三千钱’,你们都不问问清楚?收那么贵完全是因为运费贵,咱当然要按最高效的方法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