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败退的过程虽然看起来干净利落,但因为路途遥远,加上袁绍伤病交加、不耐舟车劳顿。所以走走停停,直到九月下旬,才回到邺城。
光是从魏郡与河内郡交界的朝歌、黎阳,到邺城这段路,就走了七八天。一路上袁绍阵营的文武也都是忧心忡忡,不少人从邺城赶来黎阳探病。
袁绍的物理伤势当然不重,区区一根骑弓射出的箭矢,射在肩甲与护臂交界的缝隙里,箭簇都没完全入肉,就卡在铁里了。
当时袁绍身上其实被好几箭弹到过,但其他没那么巧射中甲缝,都直接弹开了。
伤口处理之后,医官说几天就能愈合,半个月就能彻底消除影响。
所以,袁绍的问题,主要是被丢脸给气的,每天在那儿想不开。
“我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至我更为大将军,已经是第五世了,居然最后被刘备李素设计骗得这样。沮授三心二意,许攸无能短视,难道只能去重用那个说话比放屁还难听的田丰?”
“内外交困,人心不齐,实非战之罪也。天命啊!刘备的人口土地本不如我关东朝廷,只为他姓刘,可以自为雄主,对关西伪朝之掌控,如臂使指,上下一心。
咱这边却‘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谋士各怀私心,曹阿瞒和孙权小儿更是……有几人肯真正勠力同心。要是天下人心不思汉,或者孤自为天子,或许如今也不是这个景象,唉……”
袁绍哀叹之中,内心忍不住连曹操写的《蒿里行》诗句都引用了。这一世当初讨董的时候,曹操被击败得没那么惨。但他还是愤于关东讨董联军不齐心,写了《蒿里行》,不过只不过只写了前半阙——
也就是只写了感慨讨董联军内讧为之。后半阙“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开始曹操就没写,因为那些事儿都改变了,没生。这一世的袁绍也是大义灭亲,没跟袁术沆瀣一气。
而且,因为刘协在位的时候,曹操拥刘协而排斥刘虞刘和父子,所以曹操看起来才像是更忠汉的。不过在刘协完蛋、刘和登基之后,袁曹与皇帝的亲近程度就截然逆转了。
如今的袁绍有“拥立天子匡扶汉室却被其他小人掣肘”的感慨,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连续的失败,让他的智力优越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反思之下,他甚至对整个路线产生了怀疑。
尤其当初袁绍拥立刘和之前,因为袁绍手下的心腹谋士当中,最重视汉室的就是沮授。现在沮授虽说是死于乱军之中,没有明确听到他投降的消息,但袁绍还是倾向于觉得沮授有问题、是乱军之中没找到投降的时机,被不接头不懂事儿的基层乱兵所害。
沮授既然定性为通敌分子,连带着他当年建议的大政方针,袁绍自然都会动摇。
他觉得拥立天子得到的好处并不大,甚至有点兔死狐悲地怀念起那个他一辈子不对付的弟弟袁术来。
要是当初不联手曹操刘备杀袁术、而是直接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开胆子干,兄弟俩联手直接推翻汉室,又如何?
虽然那样干,他其实会死得更快,那样天下就变成了二袁共同弑君篡汉、刘曹孙三家趁机攻打二袁。袁绍多拉到一个袁术却要把曹操孙策逼到敌人那一面,怎么看都没赢面。
但人到了绝对的失望颓丧之中,如今走的这条路已经彻底败了,总是会产生幻想,觉得“当初如果走另一条路说不定挺大概率能赢”。
袁绍心中悲悯地暗忖:“许攸这次中计受骗,当初劝孤转守为攻,一方面固然是许攸无智,可曹阿瞒那厮肯定也是在情报源头上就故意做了手脚、乐见孤跟刘备两败俱伤。
早知道这些明面上装作跟孤一起尊奉天子的诸侯都不可靠,一个个都暗地里依然随时随地想算计孤。还不如当初跟着公路一起灭了他们三家呢。
唉,兄弟阋于墙,天不佑袁氏啊。公路谋逆弑君,已经快两年了,但公路授,不过是八个月前,还是阿瞒攻破手春城前夕的事儿。
想当初,孤还以为公路之死,是孤弃旧换新、大展宏图之时,他才死了八个月,孤莫非也已经气数暮沉?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袁绍越想越钻牛角尖,大病一场,病势怕是比历史上官渡之战后惨遭打击那场病还要沉重一些。
主要是因为,历史上的官渡之战袁绍还能在内心为自己找借口,是许攸叛变导致他失败,不是他方略上完全失误。现在沮授虽然也有误判,可毕竟没有出卖情报,袁绍想找借口推卸责任,能推卸的目标都少了很多。
这口气不撒出来,当然越郁闷成疾。
不过好在历史上他还得再挨一次仓亭之战的惨败打击,才真正气死。现在刘备未必会在一年之内就给他再一次决战的机会,所以袁绍要死还是有点困难的。
如果没有别的变故,袁绍至少三年内气不死,如果有点别的扰动因素,或者有外力促成,就不好说了。
另外,说句题外话:袁绍病倒之后,辛评也多次探望袁绍病情,并且就他弟弟辛毗之前贪功为沮授所用的事儿,向袁绍谢罪。
不过袁绍倒是没怀疑辛毗也投敌,他相信了关羽那边放出来的风声,认为辛毗就是殉国了,所以没有为难辛评,还大度地说:
“仲治本为文职,不参军机,此事与你何干。令弟最初虽有过失,却也殉于国难,孤自会抚恤。”
辛评听了这番话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虽然他不知道辛毗是不是真的死了,但一想到弟弟走之前那些话那些布局,他总觉得诈死以防连累家人的概率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