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冯姨娘院子。
入冬以后,冯姨娘搬到院子靠西的一座小楼里,说是这里暖和些。
她所住的房间有些奇怪,面积不大,在二楼,上楼时需要通过一个近乎七十五度的木楼梯。楼梯也窄,人走在上面,脚稍微大些,就容易一脚踩虚。
待到了楼上,是一间堆满锦绣的小房间,显得有些昏暗,只一线天光从东面射来,让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阵发花。
沿着光亮走去,就来到一个露台。
一般来说,这么高的位置,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不错的风景。
可这里却有些奇怪,同府中其他阳台的高大空阔不同,这里却向后缩了三尺,被两面斜壁夹在正中,两头不靠。
从阳台上看出去,也没有任何风景可言。眼前全是密密层层蜂拥在一起的青瓦屋顶,只能看见脚下细长的一条过道,有几个丫鬟急冲冲地在下面跑过去。
这样的景物看得久了,让人禁不住胸闷气短,就好象要被这一望无际的屋顶给锁住了。
按照这座小楼的形制,分明就是未出阁的小垩姐的绣房,而且还带着一股强烈的山西大户人家的建筑风格。
这里原先是关夫人的院子,而这作绣楼也是为陆三小垩姐准备的。古时的富贵人家小垩姐,一满十四岁就要住进绣楼,直到嫁人的那一天。
不过,三小垩姐是个好动的人·从来没在这里呆过一天。而冯姨娘又贪这里地方大,就从关夫人手里夺了过来。
此剽已近黄昏,一连晴了五日之后,天气终究有变坏的趋势。一到傍晚,天上就是铅云密布·显得很是阴霾。
西北风阵阵吹来,让人透心地凉。
再看看眼前被屋顶填满的空间,陆二老爷只感觉心口一阵阵发堵,就好象吃了一口牛毛,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冯姨娘就好象一只猫那样蜷缩在一堆裘皮里。低声地抽泣着:“老爷,你已经有些日子没过来了。这阵子轩儿他轩儿他就好象变了一个人似人的时候,那眼睛绿油油的,怕人得紧。
一听到儿二老爷心懊恼,哼了一声,转过身子,朝屋中走去。
一个大丫鬟慌忙走上前去,将露台的门关上。
陆二老爷:“不过是没中举人罢了,这仅仅是他第一次参加乡试·中了是运气好,中不了才算正常。乡试什么场合,这满朝的大人们,第一考就中举的可没几个。这点挫折都经受不了,这儿子你是怎么教的?没出息的东西!”
“什么我教的儿子,我一个女人家·管教儿子的事情可都是你这个做父亲的责任。还说我呢,轩儿怎么了,平日里儒雅温和,哪一点不对了。不像你另外的两个孩子,一个是横行霸道不忠不孝的忤逆的畜生,另外这个则与外面的男子私通,陆家的脸可都被她丢尽了。”
听冯姨娘提起陆爽,陆二老爷牙齿咬得咯吱响,拳头攥得快要捏出水来。正要迸发·想了想,却强自忍下那口怒气,低声对那丫鬟咆哮:“你下楼去,我要同夫人说话。”
“是,老爷。”那丫鬟也发觉不对,骇得面容惨白,慌忙一施礼下了楼。
等到小丫鬟的脚步声从楼梯那边消失,冯姨娘道:“什么第一考就中举的可没几个?说得真是要笑掉人的大牙,林廷陈不也是第一次考,他的才学可是比轩儿低的,怎么就中了?还有,陆畅平日里可没读过几页书,是个只知道整日顽耍的夯货,怎么也中了。难不成,他还比轩儿更有才华?”
陆二老叹息一声:“科举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陆畅这个小畜生和林廷陈竟然中了,还真是让人不测,大概,这事只能用时也运也命也六字注释吧!”
“咯咯,咯咯。”冯姨娘突然尖笑起来,笑得陆二老爷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二老爷:“你笑什么?”
“咯咯。”冯姨娘还是在笑。
陆二老爷恼火了:“贱垩人猖狂,快快住。!”
“咯咯,贱垩人,没错,在老爷心目中我就是个贱垩人,今儿个你算是说实话了。”冯姨娘冷笑:“老爷,你在背地里搞的那些名堂别以为就能瞒住别人,真当我是傻子了?”
陆二老爷疑惑,哼了一声:“我陆炜做事堂堂正正,你这话说得不明不白。”
“还装?”冯姨娘悲愤地叫道:“别以为我整天呆在院子里什么都不知道,陆畅若真是运气好中了举,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你想过没有,以他的才学,怎么可能得第二名,可能吗?”
“是啊!”陆二老爷一呆:“没可能的,主考官又不是瞎子。”
“咯咯,你终究承认了吧。”冯姨娘更是悲愤:“一定是你花了银子打通关节,事先同主考官说好了,让他们将你那个嫡子取了。嫡庶有别,枉你平日间在我这里还装出一副对轩儿关怀备至的样子,可在你心目中,大房的分量终究是要重些。好一个伪君,呸!”
“倒是有这个可能,不过……”陆二老爷经冯姨娘这一提示,倒是心中一动:“大概真ˉ人那边瞒着我使了银不对,本期的主考官包应霞可是个正直君子,要走他的门路根本没有可能。至于副主考陆凤仪,人家刚升了吏部郎中,红得烫人,怎么会为区区银子自坏前程,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他肯定比摆了摆头:“姨娘肯定是误会了,事情不会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真不是你使了银子,厚此薄彼?”冯姨娘停止抽泣·看着陆二老爷。
“真不是我,科场舞弊那可是重罪,我有不傻。不过,如果是……
“如果是老太爷的人情,他老人家的面子谁敢不给。”冯姨娘突然明白了·咬牙切齿:“肯定是老太爷给主考官递了话儿过去,躺他们取了陆畅。我看,老太爷的心都长偏了。”
陆二老爷叹息一声:“老太爷这人偏爱陆畅陆爽,府里的人都是知道了,谁能有办法,只可惜轩儿了。”
冯姨娘又嘤嘤地哭了起来:“现在如何是好,轩儿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老爷·反正你得想个法子,要不,你去求求老太爷。”
“现在去求老太爷又能怎么样·都考完了,只能再等两年。”陆二老爷看到亲爱女人如此难过,心中也不好受。
就走上前去,用手摸着她的手背,柔声抚慰。
“再说了,自放榜那日·老太爷出来见生员们受了凉,就不断在发烧。如今已在屋中养了多日,却还不见好。我这个做儿子的,心里也不好受得紧,又如何敢去打搅他老人家?”
“这事贱妾自然是知道的,每日间都有请安的。”冯姨娘见丈夫口气有所松动·似乎是看到了希望,道:“老爷,考试之前你不是同贱妾说过老太爷给府中的子弟求过几个告身吗,轩儿如今都这样了整日闷在院子里只怕还真要憋出病来。不如让他去做官,这人不能闲着,若是有事可做,心情开朗了,每准就正常了。他一边做官,一边备考·没准两年后就中了呢!”
确实,正如冯姨娘所说的,为了这次乡试,陆炳通用自己在朝廷里的声望和权势,提前为陆家的子弟要了几份告身。其中有两桩最佳,一是苑马寺的寺丞,正六品朝廷命官。另外一个则是江浙都转运盐使司判官,从六品。
当初,她已经同陆老爷说好了,一旦陆轩中举,就让他去做苑马寺的寺丞。
这几日,冯姨娘心中正谈论这事。可惜老太爷病得厉害,陆二老爷不断都留在他身边侍侯,找不着机会说。今日终究忍不住,让丫鬟去将他请了过来。
陆二老爷皱了下眉头,道:“我内心中自然是恨不得轩儿去做这个寺丞,可是他不过是个秀才。而这个官职又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他可没资格去做。”
冯姨娘:“真有这个规矩?”
陆二老爷点头:“七品以上的官员就是朝廷命官,按例只能是进士出身形人担任,因为只需做了命官,朝廷就得封诰命。举人只能做七品以下的官,不能逾制。这次若轩儿中了,动用老太爷的关系,倒也不怕。问题是他连个举人都不是,这事根本就不能办。”
“我不管,反正你得想办法。”冯姨娘厉声喝道。
被她这一呵斥,陆二老爷大怒:“你这贱垩人,倒命令起我来了,放纵!”
说完,就一甩袖子,气冲冲次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