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节在屋中听得大觉无奈。他以前本以为自己得了今年顺天府乡试头名解元,就算不是名满天下,怎么着也该名动京城了。可前几日同刁德和那个姓文的举人结识之后,才知道这二人也是解元。
大明朝这么多省、府,外带两个京城,每三年就出一个解元,嘉靖朝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知道出了多少乡试头名,又有多少人被掩盖在历史的红尘之中。
得了解元固然会名躁一时,可也只有三分钟热度,不过半月,别人就把你忘记了。
如今,全天下读书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即将开始的会试上面,吴节的名字早就被人忘记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吴节才意识到自己这点微薄的名声,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听到众人这么说,吴节也只能摆头了。
不过,他还是看到严世藩脸色突然一变。
吴节这才想起,自己当初可是同严嵩以后过一次交锋的。其实,那次比赛青词,严嵩所写的青词就是小严的书笔。
那次,吴节凭借抄袭,赢了严嵩,一举奠定了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严世藩肯定是知道自己名字的,也知道我吴节的厉害,实际上,处于大明朝核心统治地位的几个人又有谁不知道我的名字?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酒宴正式开始,李伟父子虽然是未来的国丈和国舅,可品级却不高。在座诸人中有不少人的地位尊崇。作为主人家,他们还是站起身来,依次敬酒。
等到酒过三巡,李家父子敬酒结束,就该是新旧两个花魁的对决了。
在这个过程中,严世藩明显地有些坐立不安了。也站起身来,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几桌人说了一声:“我先湘月那里,看看今日的新诗准备得如何了。”
吴节那日在嘉靖皇帝面前所作的青词,严世藩下来之后也让父亲誊录在纸上,仔细揣摩良久。虽然心中难受,却不得不承认,那几篇青词作得妙入毫端,可谓增一字嫌多,减一字却少。
严嵩父子起家全靠小严写得一手好青词,当然,朝中能写得一手好词的人也不在少数。比如徐阶,比如李春芳,可这两人的文章,小严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还比不上自己。
但吴节的青词因为抄自苏轼这样的大宗师,已极尽完美。与严世藩的文章一比,高下立判,也让他感受到莫大危机,也将吴节引为平生第一劲敌。
吴节青词写得如此只好,有这种水准之人,写出来的诗词想必也是极好的。
所以,听别人说今天的比试,彩云将要演唱的曲词出自吴节,严世藩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本来,这场比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场游戏。
可严世藩做人做事都是横行无忌,除了性格使然,最主要的时靠着一身才气。就算做错了事,也能靠着一手好青词,重新获得皇帝欢心。
可吴节的出现却已经将他比了下去,让严世藩信心动摇了。
若这次比试败在他手下,心中先怯了,将来还靠什么在青词上与吴节争宠?
而且,厘金制度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就因为这个厘金局的直接受益人是胡宗宪,是严党。
如今他们父子已经被吴节架在火上烤,不但御使们的弹劾折子如雪片一样飞来。
市井之中,更有“活曹操”的谣言甚嚣尘上。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吴节,可见,吴节也想着借踩严家上位。
就因为他严世藩能写一手好青词,而吴节也是个中好手,彼此是竞争关系。
文学创作这种东西很是玄奥,写之前你得抱着一股强大的自信心:老子写的东西乃是传世名篇,老子就是天下第一。
只有进入这种状态之后,一旦动起笔来,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要情有情。
可若没有了这种状态,写出来的东西也就寡淡得可以淡出鸟来。
因此,严世藩再也坐不住了,准备亲眼看看湘月准备得如何了。
众人都道:“那是,湘月姑娘虽然出众,但小阁老的诗词何等精妙,若不能将其中真意妥帖的表现出来,却是不美。”
严世藩无心同众人废话,急冲冲地朝后台走去。
这倒是提醒了吴节,。既然严世藩要去做现场指导,我吴节也不能落后啊!
当下,也出了屋子,随着严世藩一道,朝那边走去。
李府的人自然是认识严世藩的,见吴节跟在后面,以为是他的随从,没有阻拦。
彩云果然已经到了,正在小戏台后面的房间里。
说起李府的小戏台,倒建得有点意思。
李府的前身是武定侯郭勋的侯府,郭勋是个戏迷,家中的戏台子已经初具清朝戏台的格局。
大戏台高约两米,又宽又大。但小戏台却贴着地,看起来像是一个大门厅。
彩云和湘月的房间正好是隔壁,走到门口,就听到两间屋子里传来细微的琴色,原来是乐师正在调音。
与严世藩同时站在门口,小严一愣,转头看着吴节,一脸的疑问。
吴节也不惧怕,微微拱手:“小阁老好,在下吴节,久仰了!”
“你是吴节?”小严瞳孔猛地收缩。
吴节一笑:“正是无名之辈,不被小阁老放在心上的吴节,小阁老先前说无需分出胜负。今次,吴节偏偏要赢你一把。”
笑毕,就径直走进了屋子。
屋中,归老头正在调着胡琴的琴弦,一声声显得很是悠长缠绵,可吴节还是能从这不成曲调的声音中听出一丝紧张来。
而依依也是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手拿着洞箫,不住地用棉经擦着。
至于彩云,却是另外一种模样。
她静静地坐在作为上,端着一杯糖水,小口小口地喝着,面上带着镇静的笑容。
见吴节进来,依依和归老头同时停了下来,看着吴节,都不说话。
倒是彩云站了起来,微微一福:“吴先生来了。”
“准备得如何了?”吴节问:“是否紧张了?”
彩云:“这样的比试,彩云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赢过,也输过,又怎么会紧张呢?倒让先生担忧了。”
吴节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就好,平日里该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唱。”
彩云柔柔道:“是,多谢先生指点。彩云倒是没什么可输的,就是依依和归先生有些……”
这二人可是她的乐手,若在关键时刻出问题,只怕真要输了,这让她有些担心。
吴节见这两人实在紧张,知道这么下去不行。想了想,决定缓解一下他们的紧张情绪,笑道:“依依,归先生,我前一阵子写了几个故事,准备等写多了,凑在一起,合成一个集子。你们也知道,我现在也有举人功名,平日间也参加过几个文会,听到了不少关于严阁老的笑话,非常有趣。”
依依:“严阁乃是当朝首辅,别人敢说他的笑话?”心中却是不信,圆瞪着双目。
吴节:“怎么就不敢了,我朝从来不以言罪人。不过是士大夫私底下说几个笑话而已,难不成严家父子还要来抓人不成?”
归老头道:“那也是,读书人身份尊贵。”
吴节一整面皮,开始说起了故事:“且说,有一天,严阁老去内阁值房当值,一进门,张居正和高阁老都笑了起来。严嵩不解,问,你们笑什么?我可是当朝首辅啊!”
“张阁老和高阁老不说话,只是笑。”
“笑了半天,眼看严嵩就要下不来台,徐阶和严阁老是亲家,不忍看他出丑,就好意提醒说,首辅大人,你没发现自己脚上的两只鞋子不一样吗?一只是皮靴,另外一只是布鞋,还是快回家去换一双吧!”
作为曾经的花魁,彩云以前也曾于朝中的达官贵人们诗酒唱和鱼雁往来,对朝中的事情也知道一些。
至于依依和归老头,跟了彩云这么长时间,对朝廷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听吴节说起内阁几个大老的事情,顿时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