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大石岭寨的大当家,现在已经沦落为向导的汪前,心下后悔之极,真是何苦来哉。虽然被关在真定城的监牢里,没少受皮肉之苦,但再怎么遭,也比送命强啊!本以为自己就是带个路,拿点赏,跟着这些虎狼之士,趁虚拿下奈何关,既报了杀弟之仇,也小小混上个功劳,在签军里弄个小头目当当,也算披上官皮,混了个出身。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丑陋难、到处是筛子眼的奈何关,竟然这么难啃。那么多剽悍骁勇、箭术如神的精锐之士,一个个倒地冲锋路上及城墙之下,从中午打到黄昏,竟还是拿不下来。三百精锐,折损一半。
若是换了太行诸寨,那怕是实力最强的白马山寨,死那么多人都啃不下一座关口,早就偃旗息鼓退兵了。可这活女都统可好,竟然要把手头全部兵力压上,死活赌一把。你拿手下的兵赌没关系,别拿爷来赌啊!爷只是个向导……
汪前也分到了一把手刀与一面旁牌,夹在吼叫狂奔的人潮中,不管心里是怎样的咒骂,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被裹挟着向前涌去……那熟悉而令人心惊肉跳的砰砰之声响起,耳边不时有“啾啾”锐响刮过,冲锋队伍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汪前亲眼到,一颗带着淡淡青烟的弹丸,就从他身旁半尺处掠过,击打在一名金兵的旁牌之上,旁牌顿时崩裂出一个铜钱大小的洞眼,而那名身体粗壮的金兵则双眼一凸。被乱蓬蓬的胡须遮掩得几乎不见的大嘴愕然张大,稀疏的黄板牙涎液津津,随后大股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
汪前的脸颊被崩射的木屑扎得鲜血淋漓,却完全忘记了疼痛,嘴巴张得比那金兵还大——只是这么一个小口子,就伤成这样?不,是……死成这样……不成,爷可不能跟你们这伙金狗赔葬!怎生想个法子避一避。
汪前的目光,下意识盯住了身旁那具刚刚被打死的尸体……
“冲锋,趁着射击间隙冲锋!”活女与他从真定城带出来的十名亲卫。冲在最前面。只是这么一会功夫,十名亲卫就被射杀了一半。这些亲卫都是跟随活女多年的忠心卫士,无一不是精锐之士,每战皆为先锋,积累下的功勋最少也能升至十夫长一级。无论是当年杀熊岭击毙宋国名将种师中,还是抢渡孟津渡,都有这些女真勇士骁勇的身影……不曾想,今日竟无声无息摧折于此地……
活女已顾不上悲痛,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护城壕。登上城头,将关城内所有贼兵活杀以祭。嗯。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夺取那种可怕的武器。如此利器,一定要掌握在大金国的手中……
几度交锋下来,活女也基本摸清了,那种发射弹丸的犀利武器的优势与弱点:射程比弓箭远,破甲比弓箭强,更可以不间断发射,战斗持久性远在弓箭之上,但却有个很明显的弱点。射速慢!每次开火齐射,都要间隔七、八息甚至更久,利用这个射击的空档,完全可以冲到墙根下,避开弹丸的打击……至于敌人的另一大杀器,火雷,从之前的几次反复试探估算。似乎不多了……
“霹雳弹,不多了……”朱婉婷随手将一颗霹雳弹扔给倚坐在丈外的周定远,然后用通条的毛刷清理铳膛,将药渣倒出。再重新装药上弹夯实。那股娴熟利落的劲儿,让任何一个知道她原来身份的人眼珠子掉一地。
好在周定远对此一无所知,起初他对这个突然一跃成为天骄营指挥使的女子来历很是奇怪。连叶蝶儿这样与城主关系密切的人,亦只能当副指挥使,这个突然杀出的指挥使,莫不是与城主……不过并肩作战近一个时辰下来,周定远为自己先前的荒唐念头深感惭愧。这位小娘子,哦,这位女兵营指挥使,当真是有真材实料的。枪法准、杀敌狠、作战冷静,面对如狼似虎的敌人,丝毫没有其他女兵那般发憷、慌乱、呆滞,甚至闭着眼睛乱扔炸弹的乱来举动。
在周定远眼里,这位朱指挥使,放到他的第一营第三都里,都是一名合格的士兵。女子能如此,已当得上巾帼二字。
“指挥使,我调取了一个二十斤重的炸药包,不知能不能用?”不远处的射击孔下,传来叶蝶儿的声音。
朱婉婷一怔,炸药包?转头向周定远,对于这奈何关的结构,她远不及周定远熟悉。
周定远大口喘着气,苦笑着朝那半尺高、一尺宽的射击孔指了指:“这射击孔是为火枪量身定制,连五斤重的霹雳弹都塞不出去,只能勉强扔三斤弹,二十斤重的炸药包……”
“可惜了。”朱婉婷叹了口气,“要是在金狗强攻的时候,觑准时机,投一个炸药包下去……”
“唔,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周定远似乎想到了什么,正要说话,突然听到羊马墙那边传来山震天价的大喊。
正在休息的诸人相顾骇然,朱婉婷一下跳起来,朝射击孔外望去,脸色顿时白了几分,紧紧咬住嘴唇。
只隔着一个射击位的赵玉嫱,握着火枪的纤手,微微发颤:“金狗,要拚命了,只怕……”
“没什么可怕的。”叶蝶儿将弹药压实,将药末洒在药室里,双手握枪,食指交叠,使劲扣下板机。砰!一枪打出之后,迅速闪身贴墙,嘬唇吹散枪口的青烟,语气坚定地道:“时间在我们这一边,金狗要孤注一掷了。只要再顶过这一波攻势,金狗将再无力量进攻。天黑以前,我们的天诛大军一定会杀回来。到那时,就是这伙金狗的死期!”
朱婉婷讶异地了她一眼:“蝶儿妹子倒是得透彻……”
叶蝶儿边有条不紊着装弹。边淡然一笑:“是我对他有信心!”
他?朱婉婷妙目一转,明白了。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身后的万余生灵,都只能,死战!
金军的确是拚命了,云梯与羊马墙上的弓手,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玩命地开弓快射,甚至不做精确瞄准,只管将手中的箭矢对着那喷火的洞眼。连珠般射出。
得益于金兵弓手吸引了大部分火力,活女在五名亲卫的护卫下,第一个冲到了护城壕边,飞一般踏桥而过,然后旁牌斜举,贴墙而立。大吼道:“登城梯!快,快!”
其中一名护卫突然瞪着活女的旁牌,吃吃道:“都统,你的旁牌……”
活女莫明其妙。将旁牌收回一,心下不禁打了个突——不知何时。旁牌正中竟被打了个洞……低头检视,但见胸前的精铁护心镜,凹陷了拳头大的一块,镜面都有些裂纹……
活女也算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十几年的战将,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脊梁发寒。若不是有这一面镔铁护心镜,今日只怕就要折在这小小的关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