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揽涕黄金台
军议过后,不知不觉已月上中天,夜晚的草原分外的安静,远处的天边,淡淡的云如轻烟般笼着圆月,月光如瀑布般飞流而下,呼啸的风声不时传来阵阵虫唱,整个草原显得安详而平和。但就是这片草原,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血和泪。一个又一个暴烈的民族在这里孕育成长,纷乱的铁蹄风暴从这里出发。
巡查完岗哨回到帐中,赵行德深深呼吸了一口深夜的寒气,抱着横刀靠在枕边闭目沉思。自从率军出征以来,他难得有个人坐下来静静思考的时间。“军士们不可能单独出去找女人,倒是叫旁人出不妥来了。”赵行德苦笑一声,要去的话,大概要整营列队前往,才是符合夏军的习惯。军营里容不得各人自行其是,就算王童登这样身为百夫长,嘴里整天荤素不禁的,若是让他没有军令单独行事,他也要心中打鼓。夏***士对营队的归属和依赖,不是辽人和宋人可以想象的。
宣德军节度使的营帐中,刘屈通和白天时一样沉着脸。“那些响马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吧?”他盯着帐中几个派去试探的军官。
吴亦柔立在下首,恭敬地道:“没有什么,金二当家还向末将透露,他们想要招安。”他顿了一顿,压抑住古怪的心情,心下沉吟道,“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微觉黯然,节度使要把宣德军绑在一起,死便一起死吧。那姓赵的非同寻常,却一直口是心非地打着哈哈,不肯落一句明白话,大概也是出这节吧。“他们去羊城干什么,难道夏国安北军司要南下了吗?”吴亦柔心里暗自盘算,脸上的神情却愈发恭谨,刘屈通的脾气绝对不算好的。
“招安?”刘屈通不觉好笑,暗暗道:“我还想从龙呢。可是这宣德军势力和地方,你们能给我留着么?”携带这一队不明底细的夏国人去羊城的事情,刘屈通也是迫不得已才揽下来的。契丹人这么不仗义,南朝又懦弱,那边也要留条后路。刘屈通就好像财主守着钱柜子一样紧自己的势力,对他来说,暂且屈身在宣德军中夏国人却仿佛一根刺,他时时刻刻都担心夏国人背信弃义,说动他的部下背叛,又担心契丹人得到自己暗通夏国的确凿证据,一旦出现这样的征兆,就要以快刀斩乱麻了。
牛油烛火熊熊燃烧,照得刘屈通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思绪有些恍惚,数十年前韩昌之乱,本来可以南北合击上京,可是,南京道的汉将竟大多站在辽国朝廷这边。“韩家在的时候,汉将可以和契丹人平起平坐,甚至还要压倒一头,如今居然落到这般田地,唉!”刘屈通摇了摇头,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满腹牢骚了。
宣德军和承影营各怀机心,一同行军倒还算得顺利。赵行德不禁暗暗感激宣德军这个掩护,要不然,光是避开部落和辽国的盘查就要颇费心思。西京道北部的草原虽然地广人稀,但毕竟是在辽国朝廷的羁縻之下,这里的部落很多都是被安北军司从西北驱赶过来的,不少人对夏国怀着敌意。承影营这一队七百人,带着两千多匹马,是不可能一直沿着大路行军的。如今,却可以假借着宣德军的名头,大张旗鼓地向经过的地方购买粮草补给,甚至还能补充一些驮马。
晓行夜宿十余日过后,沿途地势渐渐高耸,山势险峻,山道狭长,草高林密,行路艰难。询问宣德军的人,往往告知狼窝沟、野狐岭、黑风口之类险恶地名。
“娘的,什么鸟地方,真是穷山恶水!”王童登喃喃骂道,对骑兵来说,最为厌恶的就是这种地形。承影营的军官都暗自加紧了戒备。赵行德每日在营帐中偷偷观天定位,发觉宣德军的竟然朝着燕子城行进,这一带北魏时便建怀荒镇,位居六镇之一。燕子城控扼着漠北草原进出于幽燕的孔道,最是重要不过,也是辽人重兵防守之处,也是辽国皇帝春季狩猎天鹅的行宫。
果然,穿过了山谷,水草逐渐茂盛,飞禽走兽众多,旷野里不时经过大群的牛羊,人烟渐渐繁盛,甚至有农夫在成片的田园上耕作,平缓的坡地则分布着茂密的果树。这些田地果园大都属于辽国的贵族或者寺院,只有少数还是官田,而耕田的则无一例外是奴隶。不久,大名鼎鼎的燕子城,就出现在地平线上,不过,宣德军却径直绕城而过,又向行了半日,来到燕子城北面的一片水泽旁。
和繁华热闹的燕子城相比,这里一切都显得简单而粗野,除了围栏和帐幕外,一座明显新垒砌的祭台是这里唯一的建筑。已经三千多骑就从营地里奔出来,马上的骑兵手持弓箭长矛等兵刃,虎视眈眈地警戒着靠近的宣德军。通报身份来意后,不多时,伯升豁蔑尔勃便带着他的部将迎了出来。
“欢迎我最尊贵的客人,刘节度使。”伯升豁的身形越发胖了,他满脸堆笑着道,朝刘屈通张开了双臂,紧紧地拥抱了他,刘屈通也一改平素板着的死人脸,笑得好像见着了失散已久的兄弟一样。二人拉着手步入大帐,麾下亲信军官跟随在他们身后,而赵行德等则和其他宣德军士卒等在外面。
刚才这一幕落在承影营众军官的眼中,王童登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骂道:“真是他妈的恶心。”不久以后,便见掌***吴亦柔从胡人的大帐中驰出,朝着宣德军几个军官大声交代,很快那些满载着铁器、布帛大车便被赶到对方营中,跟大车后面的,还有三千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奴和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