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彪子是愣大胆,但却不混,他光棍一根,说做就走,却是没法代替村里父老说话,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摆动道:“这哪儿能呢?我只管一个人。”说完着五步外的张之侨,张之侨是能认得几个字,朝廷收税,这几年都是他召集村中各户商量如何摊派的。
随着麻彪子的目光,其它几户百姓,赵行德、金昌泰的目光都落在张之侨身上,让他恍如肩上担了两百斤重的胆子,不得不放开娘子的手,将她藏在身后,勉强笑道:“将军大人,草民张之侨拜见。”
赵行德见这人身形高大,衣衫虽然粗陋,但在一众百姓中尚算整齐的,微笑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有何话说?”
张之侨脑海里电光石火般转过了千万个纠结,他万分笃定,既然“朝廷”出动了这么兵马,那不走肯定是不成了,可生生舍弃了祖父辈经营耕耘了百十年的村庄和土地,就好像一棵草被连根拔起一样,他自称“草民”,一想到离了这片土地,就充满惶恐和抗拒的念头。
领兵的大人似和气,也罢,搏上一搏吧,张之侨横下一条心,问道:“大人要把我们迁到哪里去?”
赵行德却没有立刻答话,反而高声问道:“张先生代你们说话,谁有不服的吗?”他面沉似水,逐一从百姓们脸上扫过去,着一张张漆黑的、粗糙的脸,目光中有忧虑,有焦急,有悲哀,有恐惧,有躲闪,但没有对这个张之侨的愤愤不平。“好一个护民官。”赵行德心里暗道,和金昌泰交换了个眼色,发觉对方眼底里一抹笑意。裹挟民户这事,承影营也干了好几趟了,民间有这样一个服众的人物,事情就好办了。
“侨哥说话,我们没有不服的。”张仆壮着胆喊一句,脖子不自觉的缩了一下,媳妇在后面把他衣襟拉得紧紧的。“对。”“张家侨哥是个人。”村民们开始三三两两附和道。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张之侨的身上,这事全村最懂理,几乎唯一能和朝廷官府打交道的人了。有些人隐隐约约觉得,今天这竿子人马,似乎和大辽国朝廷,也和以往认知的山匪火官兵有些不同。
“既然如此,”赵行德对张之侨拱了拱手,笑道,“张先生,此间往东去二十地,凤凰山中,三阴城附近,就是安置汉民之处。那便虽然荒凉了些,好在土地肥沃,四面山势崎岖,万一胡人烧杀过来,大家还可以往山上躲避。各位乡邻,且去收拾细软,带上耕牛、农具、种子等物。等到了地头,我们护民军还会酌情向各位发放一些口粮。假以时日,护民军会发放铁铧犁、铁铲这些农具,给你们开垦荒地。”
张之侨壮着胆子抬头着赵行德,企图从他脸上辨别一丝毫说谎的迹象,但丝毫也没有,这竿子人马头领,脸上只带着诚恳,先生说过眸子正则心正,这雨水滴在他脸上身上,也不躲不避,眼睛眨也不眨地着自己,显得丝毫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其它百姓们也都着赵行德,刚才那个人满面堆笑,虽然令人放下防备,可总让人觉得好像要上当。这个人神态有些冷,说话间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劲儿,让人觉得跟着他走一切都会安排妥帖。
在蒙蒙细雨落在身上,数百道目光落在脸上,赵行德恍若不觉,缓缓道:“那边虽然是荒地,但土地都很肥沃,我们打听过,十几年前还有人傍依着契丹寨子在那附近耕种,后来契丹人撤走,附近的土地也就荒芜了。到那边按丁授田,每丁可授田五十亩,一年耕种所得,只交三成,其它都归自己所有。像今天这样,你们自行推举像张先生这样的人才做护民官,假若受到欺负,护民官你们伸冤。”
授田,辽东和内地州县不同,到处都是荒芜的黑土地,只要开垦就可以,这里到处都是胡人,开垦了田地还要有命种才行。所以辽东的汉人虽然多,但大多数都傍依在“朝廷”附近,丝毫不敢深入深山里去,契丹人虽然蛮横,在辽东的胡人中间还算好的。三成的田租,如果再没有了其它索取,那那倒是好的。
“但愿吧。”张之侨叹了口气道,“乱世人不如狗,能保全性命就不错了。”赵行德所说的护民官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混没在意这事。他只聚精会神地从赵行德的语气神态中辨别一件事情,这伙人马,是讲道理的。
“朝廷的详尽律法,皆以民为本,将来会一一教给你们。”赵行德忽然说道,“我们是讲道理的。”蒙蒙雨丝落在他的周围,仿佛一丝雾气笼罩周围,让人的朦胧,但那铿锵有力的声调,最是清晰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