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素这番肺腑之言,颇为语重心长。陈东微闭双目,沉吟良久方道:“守一,你的考虑,我亦深知。只是,政者,正也。讲究的是褒而褒之,贬而贬之,经纬分明,善恶悬白。如此,世人方才明善恶,知廉耻,守道德。胡可及刺死蔡鋆,此案惊动天下,朝廷如何处断,已如日月之行,天下人尽翘首而观之。古人云,‘国士遇我,我以国士报之;众人遇我,我以众人报之。’胡可及分明是个义士,奸党诬以‘谋反’而杀之,这是以盗跖之罪杀伯夷。倘若让他们得逞了,则天下人皆以为,朝廷以盗贼报义士,则天下人皆可为盗贼矣。夫子做《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胡可及一案,我等若不仗义执言,则世间清浊难分,则天下人心尽去,将来必定悔之晚矣。”
“危言耸听。”邓素不满道,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你时势,这上奏辨冤之事,多少做点变通。”
陈东却叹了口气,沉声道:“守一,我并非不知变通。但倘若变通得太多,恐怕就迷途难返了。李陵欲留有用之身,诈降匈奴,致老母伏诛,妻子弃市,始谋变通终为负义。所以古之诚节立名之士,并非不通变通之道,之所以死义不顾,正是为此。吾辈读圣贤书,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荡荡然偃於暗室之中,堂堂然行於日月之下。生无负于社稷百姓,死无愧于圣贤英灵,余愿足矣。”
邓素见他听不进劝,不禁动怒道:“好,陈少阳,你是择善固执的节义之士,我等是观望成败的无耻小人。”一怒之下站起身来,居然就此拂袖出门。就连走廊上的陈夫人也未清楚,就这么直冲冲地出门而去。
陈东望着邓素的背影摔门而去,愣在当地,心中说不出的难受。“难道我错了吗?”他喃喃道,感觉一只柔胰轻轻握着右掌,耳边有低语道:“相公不必自责,虽然奴家不明白那么多道理是非,但平常行走在汴梁街巷,人人都说你是个好官。”陈东点了点头,低声道:“邓守一也是好官,他有他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他顿了一顿,忽然道:“张明焕一定是赞同我的。”
陈夫人听他忽然提起一个死人,心中不由惶恐起来,想了片刻,低声道:“元直先生也定是赞同你的。”“嗯,”陈东一愣了,片刻后方才叹道:“元直也是个榆木脑袋啊。”他深得官家重用,政务繁忙,连理学社的事情也大多交给邓素、吴子龙、陈公举等人料理,和赵行德的书信也中断了多时。“元直,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
“刺死故相之子,又涉及党争,也不知如何才能风平浪静。”赵行德站在一艘平底海船上。王亨直正好从海路送一批开州新缴获的铠甲到苏州,便让赵行德搭了这艘船同去。他也正发怔想着,“北方的女真金国正如本来那般强盛,辽国偏偏没有任何衰败的迹象。这两虎相争有个结之后,必然会直取中原。党争还这么激烈的话,恐怕要吃大亏。王统制,韩世忠都被调到江南去了,刘延庆十有***挡不住辽军,或者金兵,我是不是该提醒一下陈东,千万不要轻易联金伐辽。可是,天下大势都已经变了这么多了,这种提醒,倒是没什么意义的。”
头顶上碧空如洗,海风徐徐,赵先生***船头,衣带飘飘,皱眉沉思。这副样子在汉军使者的眼里,倒好似为苏州关南的形势悉心谋划一样,王绩暗暗道:“我一言相请,赵先生立刻答应赶赴苏州,一路上为汉军如此尽心劳神,那些在背后嚼舌头的人,真是无事生非。”
平底船一直沿着辽东的海岸行驶,青黑色的海岸线一直在海船的右舷方向。几天来一直都是顺风,快到苏州湾的时候,海流渐渐平静起来,一圈一圈的漩涡时隐时现。忽然,王绩望见了一座高高的灯塔,天空格外清澈,灯塔上五颜六色的旗帜显得格外艳丽。“到了,到了!”他高兴地大叫起来,睁大双眼,努力地分辨着灯塔上最高处那一杆土黄色的大旗,那上面用血一样的颜色书写了个大大的“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