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兔子急了咬人,”杜吹角趴在寨墙上着外面,叹道,“今天总算知道了。”旁边几个军士和他一样,神色复杂地望着外面。因为苏州关南群情激动,为了避免麻烦,也不愿卷入杀契丹奴隶事件中去,夏国营军士紧守营垒。军士们心情多有些矛盾,辽国朝廷暴行在先,苏州方面事后的报复,却也有些不能说完全无可指摘。
“这事儿我们不管就罢了,赵校尉何苦还要求见韩元帅,自讨苦吃。”有人嘟囔道。
“都头,校尉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有事儿吧?”
“呸,别胡说,”杜吹角的脸色一沉,“嘘——”他故作神秘地放低声音,几个军士都凑了过来,“我告诉你们,校尉和韩盟主的交情非同一般,留咱们赵校尉彻夜畅谈也是有可能的。你们信不信?”军士们乱七八糟道“怎么可能?”“空穴来风嘛!”“校尉的人品,可比都头你强多了。”“我们要向校尉告发你的。”无人相信,杜吹角也蔫了,老实地趴在寨墙后面,继续监视汉军的动静。
帅府中军帐里,韩凝霜避开了他的目光,似容色平静,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却暴露了她内心剧烈的矛盾和挣扎。
众汉军将领离开后,赵行德留了下来,反复向韩凝霜陈说不可无故杀戮契丹奴隶。他列出各种理由,如比杀人者乃是辽国朝廷,而不是这些普通的可怜的契丹百姓。汉军要算账的话,也该找要负责的人,应该是辽国皇帝耶律大石,或是沈州辽军去算。而不该如此胡乱杀人。这些契丹奴隶都算是汉军的财产,如今只为了泄愤而杀之,跟一个人气急败坏地摔碎自家的东西有什么两样,非智者为之。而且汉军这边杀戒一开,势必又引起辽国方面的报复,两边都挥动屠刀,遭殃的还是无辜百姓。当初李广不过是杀了数百羌人俘虏,便留下“杀俘不祥”之语。汉军上下义愤填膺,为此决然断然之事,青史悠悠,将来的人又怎能知晓如今之情状,只怕史书上韩凝霜和汉军帅府众将都要被骂成残暴好杀之人。
她有时沉默,有时三言两语地反驳。“什么‘杀俘不祥’,霍去病屡次奔袭大漠,打破了那么多部落,我不信卫霍的手上比李广干净多少?汉高祖屠城还少了?”“一个部落连报仇都不能,还不如投降算了。”“我的族人被契丹人杀了,帅府若不加报复,大家个个胆寒,怎能用命和契丹人打仗?”“现在能打败辽国就行,我不管读书人将来怎么写!”但赵行德每多说一个理由,韩凝霜的脸色就发白一些,贝齿咬着嘴唇,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赵行德说得口干舌燥,甚至是气急败坏。他心中明白,以目前苏州关南的情势而言,即使是韩凝霜也不能收回成命了。但心中隐约存了些挽回的希望,总是要据理力争。到最后赵行德方才黯然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既然帅府心意已决,在下便告辞了。”他颓然站起身来。
他的背影就要步出营帐之际,韩凝霜忽然道:“赵先生留步。”
赵行德身形一顿,转过身来。
韩凝霜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金兵很快就要进抵沈州、辽阳城下。大战一触即发。汉军周旋于虎狼之间,赵先生和夏国营应该还是站在我们一边吧?”这好似随口一问,语气虽然故作轻松,心情却有些紧张。
“韩盟主多虑了,”赵行德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这是赵某职责所在,份内的事情。”
“哦,”韩凝霜微微一愣,没料到他答得如此干脆,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欣然,微笑道,“多谢赵先生。”两个人间都沉默了片刻,赵行德低声道:“韩元帅没有别的吩咐,赵某便告辞了。”转身离去,韩凝霜目送他的背影掀帐而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失落之色。
赵行德走出十余步外,回头望了片刻,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一样,喘不过起来,心头还有些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