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德也微微笑了起来:“没事,多想想,也不着急,”他拍拍张鉊的肩头,了左右部属,似是随口说道,“再说,你也未必有甚么过错。在这营里,若要说对错,只国法军规。除此以外,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座的诸位,若能自有一番见地,本将只会引以为豪。”
众汉军纷纷点头,周宇却疑道:“赵将军所言,果是当真吗?”他压低了声音道,“兵法所说的却是,将军之事,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使人无识。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大约是赵行德也太没架子,让人也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周宇这番话出口方才悚然一惊,暗道:“他也是随口一说,我怎能当众拂了将军面子?”他脸色有些尴尬,左手不自觉地扶在白天受伤的右臂。其他的汉军都没进过学读过书,这几句听得似懂非懂,只满脸迷茫地着周宇和赵行德两人。张鉊心中大恨,暗道,周宇这心狠手辣的,不过赵将军和老子说话,仗着读过几本书,便来搅和老子的好事。
赵行德一楞,没想到士卒中还有能引《孙子兵法》的,他颇有深意地了周宇一眼,缓缓道:“唯天地万物之母,唯人万物之灵。人生而有所思,有所感,有所乐,有所惧,都不能断绝。治人之道,正如治水,堵不若疏。淤塞之道,行于一时,而遗祸于后世。放任士卒愚昧冥顽,等若是养盗饲虎,乃乱国之道。所谓愚其耳目,驱来驱往,不过是用了一个‘诈’字,再多一个“胁”字。行诈术者不能长久,以暴易暴者,必受反噬。反之,倘若壮士知大义所在,则内能镇奸邪,外能扞家国。纵有一二奸雄,鼓噪作乱,若东汉董卓,唐末安史之徒,不过插标卖首而已。”
周宇低头沉思不语,而其他军卒则越听越是糊涂,似懂非懂,赵行德见状,接着说道:“这世间的飞禽走兽,各有各的厉害,可要依我说,唯独一样,比不过人。天冷了,咱们知道添衣服,过河了,咱们知道行船搭桥。各位,知道了吧?”
将军问话,众汉军哪敢不答,纷纷点头道:“知道。”
赵行德微微一笑,拖长了声音:“‘知——道——’,‘知——道——’,诸位可不小这两个字。‘知’是知晓,‘道’是道理,人之所以胜于禽兽,为万物之灵,便在于人能知晓道理,再因循这个道理,趋利避害。天气冷了,飞禽走兽要换羽换毛,可不是因为知晓这个道理,而是出于本能,就像咱们拉屎拉尿一样的本能。唯有咱们人才知道,衣服穿厚点儿能暖和些。若是把这些鸟兽捉到南面,就算再热的天,它仍然是要照旧换毛,因为它不知道。而我们这些人,就会穿薄一点的衣服,让自己过得舒服些,因为我们知道。嗯,都明白……恩,知道了吧?”
这回点头说“知道”的时候,众汉军便没那么疑惑,反而咧着嘴傻笑的多了几个,心里想:“说顺了嘴这么两个大白字,原来还藏着学问哪。”有人笑道:“赵将军说得通透,倒是长了见识了。”
赵行德的脸容却渐渐淡了下来,沉声道:“所以,有幸身而为人,这知晓道理,是最重要不过的事情。这天地间运行着无穷无尽,各种各样的道理,人知道得越多,知道越是通透,活得就越是舒服。孔夫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早上多知道一点,就多一天的好处嘛。”
这时,有人疑道:“道理竟然是让人活得更舒服的么?”
赵行德笑着点了点头,沉声道:“上古之时,人住的是荒野,穿的是没硝制过的兽皮,吃得是带血的生肉。父子兄弟也不能相让,大家像野兽一样,相互残杀,也没有固定的夫妻。后来,知道了建房子,织衣服,煮熟饭食。知道人伦,一家人才能相安住在一起,知道礼义国法,天下才有太平岁月。你,这道理不就是让人活得越来越舒服么?”
众汉军纷纷点头,赵行德接着道,“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都能知晓新的道理,拿出来相互教益,大家从中可以所得到好处,更超过一个人知道的千千万万倍。所以,这世上最恶劣之事,莫过于蒙蔽人的智识,使之不能知晓道理,而像役使禽兽一样用人。而最可惜的事情,莫过于生来便能思索的人,不去探求道理,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辈子。或是知道一些道理,却随波逐流,没有坚持过,就始终不知道对错,到了死的时候才来后悔。”他顿了一顿,着众汉军,沉声问:“你们都知道了吗?”
“末将知道了。”“小人知道。”
军卒们纷纷答道。各人所悟,多少深浅不一,向赵行德的目光,却和从前有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