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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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父母、妻儿、祖宗坟茔,又在哪里?”
这质问反复如铁锤一样敲在东南大营将士心头。为防军心不稳,在营中这是讳而不谈,甚至严厉禁止的问题。人非草木,许多人心头沉甸甸压着的伤,就在这一刻被猛烈撕开。江风呼呼地吹过,带潮湿的味道。数千条的军汉,这一刻鸦雀无声,压抑的沉默着。
“你们的父母、妻儿、祖宗坟茔,又在哪里?在——”
赵行德深深呼吸一口,大声喊道:“江北!”他一振右臂,目光缓缓掠过数千将士的脸,朗声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辽寇南下牧马,天下再没有人能苟且偷安。我辈身为武人,愿意做辽寇的奴隶,令祖宗蒙羞,还是愿捐躯赴国,拼死一战,万古流芳!赵某何德何能?一介匹夫而统领东南大营?河北已沦陷,河南也沦陷,汴梁沦陷,这条大江是我们最后的防线!江北,乃是诸位之故里,妻儿父老,祖宗坟茔,岂能拱手让人?”
“大丈夫,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
“今日,赵某渡江——”赵行德拔出佩刀,朝着江北一指,大声道,“不破辽贼,誓不回还!”坐骑感受到主人胸中激昂之意,不安地在原地踱起步子,将士们的眼光也随着马上身形而移动,流露出无比灼热激动的光芒,战马喷着鼻息,焦躁地在人群中转着圈子。将士们敬畏地给赵行德让开了道路。
“凡我营中好汉,随我渡江,”赵行德大声喊道:“不破辽贼,誓不回军!”他一提马缰,白马穿过人群,缓缓朝着江岸而行,围在周围的东南大营将士,不管原先热闹的,还是蓄意闹事的,或是观望成败的,无不目瞪口呆。接掌帅位,在许多人眼中无比重要,这赵将军没有提到一个字!他只要渡江!只要和辽贼决一死战!收复江北故土,不破辽贼,誓不回军!许多人举起的右臂如林,掩住了人们表情,有人的喉头哽咽,有人喘着粗气,有人的眼睛渐渐变得红了。
“不破辽贼,誓不回师!”滕郢大声道,胸口涌起一股热流,跟在赵行德马后。
“江北!”“江北!”“江北!”许多东南大营的将士跟在赵行德马后,一边行进,一边有节律地喊道,“江北!”“江北!”无数的右臂在奋力挥动,群情激奋之下,呼声如怒潮迸发,场面俨然如同营啸,跟随赵行德的将士越来越多,刚才立誓出征的场面口耳相传,将更多的兵卒裹挟在人潮里,连军官也控制不住这场面。李京原本是要坏了新都部署的事,此时竟随着人流一直走到江边,目睹赵行德下马,然后牵着马走了十几步上了一艘原本停在江岸边的小船。那小船上的军卒见赵行德上船,便解开缆绳,小船载着一人一马,缓缓驶离江边。
上万军卒挤在江岸边上,目送新任都部署单人独骑渡江而去,有人心情复杂,有人目瞪口呆,有人感奋涕零,只没有人想为何如此凑巧,这小船竟似专这里等着赵行德。江岸边人潮人涌,无数人都注视着江心,波涛上一叶扁舟上的背影,狠狠地刻在了许多军卒的脑海里。
“恭送赵相公!”有人跪倒在地,大声道。
“末将送赵统制!”“赵相公恕末将之罪!”
“小人送赵相公!”“赵节帅莫弃我等而去!”
“恭送赵相公!”
无数人方才省起,单膝跪地,照着接送上官最高礼节行事,呼喊声声,起初杂乱无章,到后来渐渐整齐。千营共一呼,如同事先演练过一般,又似要把赵行德从江上唤回来,但那一页扁舟竟丝毫没有留连,径直朝着对岸驶去。波涛浩淼之中,仿佛天地浩然都凝在他的背影之上。舟上的战马尚且频频回顾,而背影如钢浇铁铸一矗立于船头,始终面朝着江北,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