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将军府里,若说谋略布局,无出于行军司,可若说文字之精,则无过于军情司。()军情司的暗桩,往往要用寥寥数语描述最复杂的情形。该说的不能漏掉,不该说的绝不多嘴。字字精到,不可增不可减,否则鸽驿便不能承担文书往来之重。皇帝、丞相等日理万机,对此文风更大力褒奖。反而宋国方面,朝廷奏折越来越长,事无巨细皆长篇大论,近世以来,洋洋洒洒,深邃博大,上万言也不稀奇。
“赵行德”吴阶将军书看了数遍,皱眉道,“为什么是赵行德。”
“这”高公茂脸色有些忧虑,“南朝应变之策,和预想不同,那我们进兵的时机?”
**辣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吴阶刚刚和部属一起骑马行猎归来,汗水湿透了薄衫,“吧嗒”“吧嗒”滴在纸上,他将信纸甩了甩,轻声道:“怕什么?鄂州和襄阳合兵,不过二十万人,能战之卒,还不足十万。耶律大石三十大军如泰山压顶而来,他们这貌合神离的联兵之议,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这是困兽犹斗?还是扭转乾坤?尚未可知。”高公茂点了点头,问道:“那赵都监这边?”
“他既然领受了东南大营,想必已有决断。”吴阶淡然道,两指将信纸夹起,还给高公茂,“东南大营都部署,等若我朝方面军司上将军,到了这个地步,,对他如何处置,不是我们可以擅自做主的,先禀报张上将军吧。”他顿了一顿,补充道,“还有,不管辽宋胜败如何,咱们不能一直这么等着,多年的筹划,各方面布下的棋子,该发动的时候,还要发动!就这么禀报上去。”直到此时,吴阶的眼中才闪过一丝厉芒,从桌上抓起银杯,仰头一气灌了进去,然后重重顿在桌上,“砰”的一声。
皇帝御车驻跸在道旁,宫帐军卫士在周围扎下营帐。行军途中,耶律大石便以此车为居所,除了偶尔下车散散步之外,很少到为他专门另外搭设的御账中过夜。御营十万大军,宿营后却是静悄悄的,偶尔只闻战马低声嘶鸣,一堆堆篝火如繁星点点般燃起,仿佛一直连到天边。
御车下面,邱大瑞神色恭敬,他已站着等了很久,一名宫帐军统领陪在他身边,今日面圣,邱大瑞本想换上契丹袍子,但耶律况私下告诉他,普通的新附之民剃头易服尚可,耶律大石并不太喜欢汉官装束和契丹人没有分别,邱大瑞才忐忑地穿着南朝衣冠来觐见,实际上,在北国行商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胡人的生活习惯。()
“上来吧——”车上传来一个声音,邱大瑞脸色一喜,朝身边的宫帐军官看了一眼,见对方没什么表示,这才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爬上御车,站在凉棚下面,口称:“草民邱大瑞,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没拉得及看清耶律大石的长相,额头便死死地贴在了车厢的地面上。
“起来吧。”耶律大石放下手中图卷,斜倚在腾榻上,颇有兴趣地打量着邱大瑞,“听说你捐了三十万石军粮,功劳不小啊,为何?你是怎么想的?”
宋国朝廷年年都以东南漕粮供给京师,辽国南侵之后漕运断了数个月,汴梁的粮仓也见空虚。所以,辽兵南下后,在河南河北搜刮金银财帛不在少数,唯独粮食这一项,收获远不如北院当初预想。此番南征,辽国东西两路大军,总数不下四十万人马,每日所耗费的粮草更是惊人的数字,长途转运又极为麻烦。幸而有邱大瑞等一干常年与胡人交易的商贾请缨,用金银财帛为辽兵在东南当地就近购买粮食,短短时间内,不但凑够了大军所需粮草,邱大瑞还召集众商贾,破费捐献了三十万粮食给大军所用。一石为百升,普通的兵士,日食三升粮食,三十万石军粮,足以供给三十万大军三十日之食。这份功劳,可比献上一两个县城州城要实在得多。
“小人不敢。”邱大瑞抬起头,朝上看了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陛下是真命天子,小人等,不过是顺应天命,奔走效劳而已。”
“哦?”耶律大石似笑非笑道,“可我却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说吧,你有什么要求?你对大辽朝忠心耿耿,我也该给你点什么赏赐才好。”他少有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南朝人说话,只因邱大瑞这干商贾,对辽朝有绝大用处,方才如此。
“不敢,不敢,”邱大瑞犹豫片刻后,鼓起勇气道,“若陛下信得过小人等,将来军粮的采买,俱都交给小人去做,小人以项上人头担保,价钱公道,绝不会耽误陛下的大事。”说出这番话后,因为心情紧张,感觉自己的身形似乎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