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契丹人才能住在临潢府城内,宋朝俘虏不能进城。辽国北院将工匠各分工坊,宫女贵妇也大都分给了工坊,在城外面划了一块土地安置宋帝后妃及随行臣子。这里是辽国腹地,四面都是草原,北院不担心宋国俘虏逃跑,只在简单地以桦树皮搭了几十间棚子,外面圈一道栅栏。平常赵柯被关押在一处简单院子里,赵柯不得出这道栅栏外,后妃、宗室和臣子可以四处走动。鄂州相府尊奉赵杞为皇帝后,耶律大石对废帝赵柯的兴趣也大为降低,到了京后未曾召见过一次。相应的,赵柯的待遇也一落千丈。赵柯、朱皇后,以及有封号的后妃,每人每天只发给三升陈谷,还要自己舂后方能下咽。其他的臣子,如赵质夫、秦桧等人,每天只有一升半陈谷,每天还要采摘野菜才能充饥。据说开春以后发给谷种,宋国臣子都要自己种粮食吃,过了夏天就不再给口粮了。
鲁不古信守了承诺。在北院的俘虏簿册,宋国鸿胪寺少卿李若冰已是个死人,而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管辖的日连部落里多了一个叫“查干”的投靠蛮子,被北院登记为契丹人。
日连部族的牧场就在附近,契丹人本来以游牧为生,但现在是严冬时节,牛马羊驼等牲畜都被圈起来,只在天气好的时候放一放。就这样,李若冰在日连部落藏了下来,在外貌,他已经完全像一个沉默寡言的牧人,满身脏污的羊皮袄子,满脸都是乱糟糟胡须,一身马粪和羊骚.味。他常常将羊群赶到圈禁宋皇的栅栏附近,那儿有一条冬天不结冰的热河,在如烟似雾蒸腾的白气中,他都看到那个在河边浆洗衣物的身影。两个人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就像是约好了一样,每到天气晴好时,或早或晚,都会出现在这条河流旁边。李若冰起初只是远远地眺望,渐渐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的,然而,却始终跨不出去那最后的几十步。
“也许在她眼中,”李若冰看着那个身影,“我只是一个异族的牧人罢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有一天,那个身影浆洗完衣物,并没有径直离去,而是笔直朝自己走来,李若冰竟有些惊慌,朱颖苍白的脸庞,一直来到面前,抬头看着他,李若冰忽然明白,她一开始就把他认出来了。这一刻,理智的堤防轰然倒塌,李若冰猛地伸出双手将朱颖的双手抓在手里,这双手曾经如此柔软,现在却红肿而布满冻疮。他再也忍不住,用力将娇躯紧紧地抱在怀里。
“颖儿”李若冰沙哑着念道。
“若冰,李郎”朱颖犹如梦呓一般念道,忽然浑身一颤,用力将李若冰推开,颤声道,“李郎,自重”她不敢看李若冰的脸,咬了咬牙,朱颖低声道,“妾身自辜负李郎厚意,李郎勿再自误了”她本性乃是柔弱中带着刚强,说到此时已经泣不成声,转身欲去。当初李若冰被奸臣所害,放逐出京,朱颖为等他荒废了许多青春,当李若冰终于蒙赦回朝之日,却是朱颖被选入宫成婚之时,两人咫尺天涯。李若冰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至今都没有婚配,朱颖每次闻听他的消息,也只能暗自饮泣吞声,暗中祈愿他早觅良配。
“颖儿,”李若冰却把她拉住,看着朱颖道:“我再不能离开你了。”
“李郎,你的恩情,妾身只有来世再报了。”朱颖喃喃道,看着远方山一片的枯黄,摇头泣道,“花未放,花已谢,难再开。我不能再害你了。”用力将李若冰的手挣脱,跑到河边拿起洗衣物的木盆,她心碎欲绝之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花未放,花已谢,难再开”
李若冰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重复着。他仿佛被一柄利剑刺穿了心,巨大悲哀充满胸怀,堵得他再也忍受不下去。李若冰朝天举起双臂,仰头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天空,他像那些孤独的牧人一样“啊——”放声大叫,悲凉而愤怒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草原。回音之中,却又好似有人在叹息:“花已谢,难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