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鄂州虽不像北方那般滴水成冰,但别有一种沁入骨髓的阴冷。()
天色刚蒙蒙亮时,刘文谷跟随赵行德起床,推开房门,一阵冷风灌了进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刘文谷倏地一个激灵。赵行德每天早晨以冷水淋浴,即使他经历过军旅生活,也有些吃不了这个苦头。院中用木板围成了一个澡房,满满一缸水放在墙外,水是从长江里打来的。刘文谷用桶将冷水提到木台子,见赵行德赤精身躯已站在下面等着,不假思索,一桶水兜头倒进水柜里。只听汩汩的之声,一道水流带着刺骨寒意飞流而下,水花四溅,寒气逼人,刘文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好家伙!痛快!”
赵行德低吼一声。皮肤绷紧,浑身肌肉陡然鼓起。绕是天天如此,他的牙关仍然格格直响,整个身体仿佛在冰窖中,又好像火烧火燎,痛、冷、麻、热,诸般感觉冲击着全身皮肤和神经。霎时一夜的昏沉尽去。在刺骨的冷水冲击下,粗壮的鸡皮疙瘩傲然而立,浑身的肌肉和毛孔都战栗着与寒冷搏杀。就像两军交战时一样,赵行德绝不会退后一步,他仿佛听见心脏中有面战鼓在轰轰擂响,很快就浑身变得婴儿般通红。一桶水淋完,冷风嗖嗖从木板缝隙直灌进来。赵行德察觉头没了动静,大喝了一声“再来点水!”刘文谷不敢怠慢,又将一大桶水倒入水柜。“当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刺骨的寒冷与火烧的感觉再度袭来,不久之后,皮肤变得迟钝,麻木,僵硬,再多的凉水浇下来,也不过是冲击皮肤的感觉而已。
“爽!痛快!”赵行德走出浴房,却一下愣在当场。
“先生”刘文谷期期艾艾,想要解释,又不敢说话。西风萧索,带着丝丝寒意。
整洁干净的庭院当中,陈东、邓素、朱森三人,面色古怪地看着赵行德。“吾等不速之客,失礼失礼。”朱森拱手道,目光却向下看去。“元直兄,好兴致啊。”陈东一本正经地挪揄道:“抽萌如止戈,解箨如脱甲。”
“哪里,哪里,”赵行德尴尬笑道:“千磨万砾尤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他只披了件绸袍,清晨精力充沛,又被冷水刺激所致,因此身体有些异样。刘文谷瞠目结舌地看着这道貌岸然的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邓素眉头微挑,觉得两句诗意境本极好的,只被用错了地方。陈东和邓素都头戴乌纱长翅帽,方心曲领的官袍、腰围玉带、蔽膝、佩绶,绯紫袍裙,白袜皂靴。这是特意为大礼议穿戴着全套朝服,只稍微一动,两尺长的帽翅就晃动不止。丞相和礼部尚气度俨然,相形之下,赵行德的样子倒像应了“沐猴而冠”这句话,令人忍俊不禁。刚才没刘文谷已看见三人走进院中了。可是朱森以目示意,让刘文谷不要通报,三人就在浴房旁候着。
武昌侯府中仆人稀少,陈东叫开了门,也没让人通秉,听说赵行德师徒在后院,径直进来找人,结果却看到这“劳其筋骨,饿其筋骨”的冷水浴,当年在太学读时,诸太学生也经常袒呈相见,刘文谷那个位置,几个人相互间都曾担当过,只不过大家提的都是热水。
赵行德换棉质的常服,邓素才拱了拱手,劝道:“天寒地冻,赵兄何以自苦如此?”
“居移气,养移体,”赵行德拍了拍大腿,笑道,“若不刻意磨砺,将来如何战场打仗。”伸手请这三位坐下。朱森眼神微变,将头转向窗外。陈东脸色微黯,细细咀嚼赵行德话语,竟有英雄迟暮的悲凉。“倘若我大宋的将士都如元直这般,”邓素笑道,“契丹人何足道哉。”轻轻揭过此节。赵行德到鄂州也有些日子,陈东是心中有愧,邓素则是暗藏机心,两人还是第一次到武昌侯府探访。
“二位日理万机,”赵行德笑着为他们斟茶,问道,“怎地有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