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秉德慢条斯理地说完以后,踱步走向了祠堂的左边,眼神没再看下面,而是落到了祠堂墙挂着的一幅祖先诗词。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他执掌了宗族十几年,说了会给人一个公道,就会以给人一个公道。魏氏宗族的人,也没有人怀疑。众人低声窃窃私语,片刻后,已有一些人做出了选择,走向祠堂的左边,站在魏秉德身后,更多的人在原地犹豫不决,直到已经有十多个家长选择以《君子法》自律之后,才有人鼓起勇气,站向祠堂的右边,这一带动,立时有七八个人走向了右边,两三个人看了看魏秉德的脸se,也走向了右边。渐渐地,族中三代五十多个一家之长都做出了选择。
“大家拿定了主意就好,”魏秉德面沉似水,缓缓道,“虽然人各有志,守不同的礼法,但是,我们徽州魏氏宗族,今后还是要相互守望相助,切莫生分,叫外人看了笑话”他唠唠叨叨将祖训拣要紧的又重复了一遍,大家也面se恭敬地听完,正式在择法自守的簿册签字画押,这才相互散去。魏秉德翻阅着名册,脸的笑容渐渐冷却,几个族中的老人在旁也不胜唏嘘。
“二哥不知道有什么事,”魏秉智叹道:“居然也去守‘俗易法’?”
“谁知道呢?”四叔魏持公哂道,“总归是有亏心事,自己不硬气。”
其他几个人纷纷附和。魏秉德只叹了口气。魏秉义在族中人情颇好,大家对他都没什么恶感,只这一次择俗易法自律,今后便和众人隔了一层。朝廷既然以人自择法来辩良莠清浊,可想而知,商贾行走四方,若是不能守《宋礼法》或《君子法》的话,必然被清流目为低贱俗易之人,很多重要的场合根本就进不去。就算是商贾之间,要知道,经商之人,尤为看重信誉。所谓“君子”之间,天然就有信用,多大的生意,只要各取所需,各牟其利便成。甚至三言两语,便能当机立断,击掌成约。若对方只是个“俗易”商贾的话,无论是联手合股,还是交易买卖,谈事之前,先就心存了几分猜疑,生意成与不成,都要枉费更大的心血。因此,没有功名傍身的富商巨贾,有一线机会,就绝不容己身堕入“俗易”末流。
“朝廷以礼法别清浊,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五叔魏持善咳嗽了一声,掏出帕子,吐了口浓痰,冷笑道:“黄运亨,黄四爷,他一都是屎,能守清流法才怪了。若朝廷动真格的话,只这一下子,黄家就算是败定了。”
魏家村和黄家村,两村的田地只隔着一条清浅的溪流,都是绵延百年的大家族。黄家原本在本地是一手遮天的,自从魏家发迹之后,两家便明争暗斗了起来。与诗礼传家的魏家不同,黄家的门风一直很松,但历代族长手段高明,将族人和周围的乡人抓得死死的。黄家的族长,黄运亨更是一个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却又人见人怕的人物。据说他有好几张脸,对士绅笑嘻嘻的,心里说不定就在咒你破落败家,对普通村民就高高在,仿佛能主宰旁人的命一般,在达官贵人面前又能攀交情装可怜,每年总能多占便宜、免钱粮。为了两家的势力和威望,他和魏秉德斗了十几年。
此时,黄家宗祠里,众多族人也济济一堂。和魏秉德只叫了各家的家长不同,黄家村的宗族大会,黄运亨一向是召集全部族人。村中除了女人小孩,都要到宗祠公议。堂挂着油灯芯子燃得很旺,将族长照得印堂发亮,一点看不出酒se过度的样子。
黄运亨如平常那般高高在,捻着胡须,字斟句酌地说道:“《宋礼法》和《君子法》,都是朝廷的新法,繁复得紧,动辄都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咱们不妨先守着原先的旧法,等等看看,倘若有别人守这两桩法得了好处,咱们再看看换个法来守,”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这只是我的打算,你们的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