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冯澯告退,赵行德并没有回身,而是站在帐外,望着军营里各司其职的官兵。哪怕是他的目光,也让仿佛蚂蚁一般忙碌的人加倍小心,与赵行德比较熟的军官还会扬起脸来,和他打个招呼,然后对军卒吼着“大帅正在看着你们”之类的话。授人以鱼,何如授人以渔。赵行德的脸se变幻复杂。
旗牌官带着一个韩凝霜的亲兵过来,密报岛夷援兵不ri将大举出山,请他过去商议最后决战之事。赵行德便向杜吹角交代了一声,跟着这个亲兵乘小船去见韩凝霜。韩凝霜此次南下乃白龙鱼服之行,故而除了杜吹角、刘志坚等辽东旧人隐隐有些猜测外,宋军诸将无一知晓汉军的主帅是谁,更不知道汉军,两军合作,上一次他平安返回,印证了汉军并无恶意,此番前去,众将除了对汉军主帅的傲慢有些不满外,并没有担心赵行德的安全。
韩凝霜请赵行德前去,乃是向他说明山中岛夷聚集的情况。汉军主要和海边和平原的部落交换货物,山中部落所需要的食盐、铁器、中原的丝线,乃至少数盔甲兵器,一些jing致的玩物,都是向平原的部落交换所得。这两三年来,在汉军的帮助下,流求岛夷之间的联系紧密了许多。因此,对于毗舍耶族的求援,山中的岛夷部落反响十分积极。根据汉军细作回禀,山中各部岛夷答应派出的战士加在一起足有两万多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大举来援。
船舱里没有别的僚佐,雕花的窗棱桌案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舱壁挂着一面巨大的流求岛地图,韩凝霜轻声向赵行德讲述着汉军的布置。现在这个局面,汉军前后准备了三年,对韩凝霜来说,这场仗其实更像是一场好戏的最后一幕。原本只需派一名口齿伶俐的文吏便可传达的消息,赵行德却亲自过来,韩凝霜亲自讲解,其中自有一股别样的意味。
在赵行德目光之下,她解说着计划每一个的细节,时间过得很慢又很快。她统帅大军与契丹人周旋过多年,汉军幕府参谋官也十分得力,一些人甚至曾在大将军府行军司历练过。因此,制定出来的计划天生便带上行军司大胆完美而又细致绵密的特点,赵行德对这种计划十分熟悉。他心中有事,听着听着,想起了冯澯进谏的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话,在心神中嗡嗡回荡,竟然走神了。韩凝霜是何等样人,立时察觉了赵行德异样,秀眉微蹙,暂时住口不言。
“你在想什么?”等待了一会儿,韩凝霜关切地问道。
“有些感慨。”赵行德回过神来,唏嘘道,“后生可畏,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这一句无头无尾的话,韩凝霜去本应该听不出什么。但是一个“老”字,却触动了她某根心弦,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由心底涌出,韩凝霜看着赵行德,确实,这几年不见,他竟真的老了一些。她的双目不觉有些微红,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她沉默着转过头去,抑制住鼻尖酸酸的感觉,一股清新的海风拂面吹过,竟似有砂子迷了眼睛
常州,无锡,东林书院的粉墙还带着一股新鲜的灰泥味儿。
这里就和这里进进出出的年轻士子一样的朝气蓬勃。朱森、何方在重修书院之初,便当众申明了只讲学论道,不议论朝政的规矩,书院山门大开,有教无类,但师生专心治学而不出仕,出仕者便算是破门,从此与东林书院无涉。某些有心人失望之余,许多不愿卷入党争的士子纷纷前来入学,很快可容纳两百人的馆舍便住满了人。不管外面风云莫测,书院内众弟子朝诵夕咏,俨然自成一方小世界。哪怕朝廷重开大礼议的走马飞书,士子们也只是私下谈论,并不能打破这里的平静局面。
竹林掩映中,书院的山长何方,教授朱森二人并肩缓缓而行,沿途学生都恭敬地侍立在旁,等到两位夫子的背影远去,方才长吁口气,脸se稍稍放松。两位先生边走边议论的话却一点都没听清楚。
“少阳相招,你打定主意不去了吗?”朱森低声问道。
“不去了。书院的规矩是不议论朝政,为人师表,岂可言而无信。”何方摇了摇头,神情坚定道,“若大礼议于朝政无关,那天下恐怕就没有和朝政相关的事情了。”朱森见他神se坚定,叹了口气,便没再相劝。邓素在大礼议后恐怕要升为参知政事,礼部尚书的官位在许多人眼中炙手可热,但在何方眼中,这名缰利锁,远远不如他的孔孟之道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