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此事?”邓素吃惊道。他这些天忙着大礼议之事,不知海患又变得严重了。
“我已经命赵行德率水师即刻南下。”陈东的右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砰”一声砸在桌面上,签押房中的书吏都惊得看过来,“海寇不除,我陈东誓不为人!”福建、广南,受害最深这些地方,都是他感情最深的地方。他的脸se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大海茫茫,内外勾结这,南海水师新建,”邓素脸现忧se,沉吟道,“元直也有他的考虑,水师不经过一番cao练整训,仓促上阵的话,只怕不但损兵折将,还壮了大食海寇的气势。孙子兵法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又说,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所以,水师进剿的事情,朝廷不已催促过甚才好,免得元直为难。他当年能孤师北伐,如今也不会逗挠自保。”邓素心中没说出来的是,赵行德一身关系京东与河南归属,朝廷唯动之以情,而非临之以威,才能维系住两地版图,等待国力恢复后,再徐徐解决之。
“我只是告诉他,”陈东叹道,“廉州劫后的惨状罢了。”他的语气萧索,充满了无奈。世人皆以为丞相的权柄滔天,谁知天下这副胆子的沉重。这两三年来,大宋国力捉襟见肘,全赖相府左支右绌地维持着。而他看上去竟老了十岁有余。
“这位子是在火上烤,”陈东摇头苦笑道:“该收拾的麻烦收拾干净了,我有告老还乡了。”
“这是哪里话,”邓素劝道,“大宋隐隐有中兴气象,你可不能急流勇退啊。”他面se复杂,转而说道,“明白事理的,知道你是不恋栈权位。不明白事理的,只怕更要急不可耐了。明ri便是大礼议,鄂州城里,陆明宇还在游说各地的学政,要弹劾于你。他这句话若是落在他的耳里,只怕他只会冷笑几声,再来一番口诛笔伐吧。”这一次,礼部汲取了上一回的教训,事先布置了不少耳目,所以各州学政的动向都十分清楚,每天都会秘密上奏给相府。
各地虽然有抨击朝政的声音,但侯焕寅、吴子龙的先后受挫,在这一次大礼议中,唯一有份量的威胁人物,就是楚州学政陆明宇,然而,他竭力奔走发起对陈东弹劾,却是应者寥寥,孤掌难鸣。所以,礼部除了监视着各方动静之外,并没有做别的动作,在别人看来,这反而更说明朝廷有容人之量,并非流言所说的排斥异己,钳制言论。
“就由着他闹去吧。”陈东摇摇头,淡淡道,“这一次盟誓的时候,不让他站前面便是了。”
“好吧。”邓素也苦笑道,“当年在太学时,陆浮休也是众所仰慕的前辈清流,没想到他能闹成这样。这一次礼部也请了舟山先生,不料他去了东林讲学,赶不过来了。黄老先生首倡这公议推举之礼法,我们在鄂州忙得团团乱转,他倒是有闲心去东林。朱森何方这两个家伙,三招五招不出,‘高人隐士’的架子也拿起来了。”他以礼部尚书之尊,抱怨的语气说起这些长辈和故友。二人在太学同窗就读,陈东常常私下拿师长打趣,指斥朝廷权jian更是疾言厉se。反而邓素端方稳重,绝不会这样说话。
二人回想起当年,心中都有些唏嘘。
邓素禀报完大礼议准备事项后,这便告辞离去。去夏来,相府花园中树木早已枝繁叶茂,错落有致的yin影落在庭院中布满青苔的青石路上。若是在寻常别府,花园小径都是内眷丫鬟们踏青游玩之处。宰相衙署中,朝廷命官和相府书吏都是规行矩步之人,无论是晴天还是下雨,大家都是从花园两旁横平竖直的廊庑走路,极少有人穿过庭院去踩那小径青石上的苔痕。不过,也并非人人如此,邓素就径直穿过了树荫下青砖小路,从相府东侧第二个小门出去,那是一条仅容一辆轿子的窄巷。巷子两旁是朱漆高墙,一边是鄂州行宫,一边是相府。
轿夫早已等在门外等候,见到邓素都站起身来,一名随从掀开了车帘。
邓素却对他们摆了摆手,没有上轿子,而是走到巷子里另外一边。
那里是距离寝宫最近的一道小门。邓素刚才在陈东这里呆了一阵子,估计赵杞的怒气也平复下去了。赵杞常自叹“政则丞相,祭则寡人”,他虽然已对朝政不闻不问,但不少礼仪上事情,还是需要事先向陛下禀报。虽然大内宫禁对礼部尚书形同虚设,但这一次邓素并没有冒昧地径直闯入,而是先让侍卫通传。世道变了,人人都在适应着这个世道。赵杞固然是九五之尊,但他在知道重臣要来拜访之前,总是会按捺一下自己的情绪,给人一种“明君”的形象。这一点,邓素也是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