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靠上赵行德的座舰不久,各水师战船重新升帆启航,没有丝毫迟疑和停顿。
战船向东北方向离去,在黑漆一般的海洋和乌黑的天空的夹缝里,二十余艘巨舰轮廓越来越小,渐渐地至于不见,仿佛被黑暗的大海吞没了一样。骆欢和张建成目送南海水师船队离去,船队消失良久之后,骆欢才长长地吐了口气,沉声道:“但愿能给大食人一个惊喜。”
…………
广州子城西北三十里外,广州城外的八大镇之一,石门镇。
流溪西华岭、石门山、风林岭三条山脉自东北向西南横亘,在被汹涌的小北江切出了一个十余丈的缺口,此地河道狭窄,两岸积石如门,乃南北交汇的要冲,一过石门,江面复又开阔。往ri有无数船只通过石门,顺流直下广州,海寇大举攻打广州后,石门镇守军已经用铁链封锁了河道,北方的河船闻讯不再南下,因此,小北江的江面显得十分空阔。
一艘白帆平底船在距离石门镇十数里外静静地顺流而下。
行至一处江流,两岸怪石嶙峋,树林茂密,枝叶垂落水面。平底船穿过芜杂的枝叶,进入了一片江水在岸边冲击出回水湾,这回水湾面积不大,只能容纳两三条小船停泊,但在礁石和岸山遮蔽下,小北江主航道上的船极难看见,乃是一处天然的隐蔽之所。平地船对此地似极为熟悉,小心地避开了水下的礁石,恰到好处地靠上了岸。这时,岸边树丛里传来三声鹧鸪叫,船上人也回了三声。只见三人弯腰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帮助船上的人将丢上岸的缆绳系好。双方见面后密语一阵,船上的人脸上显出失望的神情,犹豫了一片刻后,复又请出了一位青袍中年人,低声向他说明了广州近来的形势。
“李先生,我们的兄弟说,海寇正大举围攻石门镇,在镇北十数里范围都广布了哨卡耳目,广州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海寇大部分都是外地生面孔,六亲不认,李先生若一定要进广州的话,我们兄弟恐怕不能保证先生的安全。”
“此地已深入内陆,”李蕤皱眉道,“海寇竟如此猖獗么?”
“整个广南、东南大股海寇一起围攻广州,”军情司马谭兰溪摇头道,“他们真是发疯了,这些海寇各自称王称霸,此次必定有人居中主事,目标就是广州,这一回海寇堪称孤注一掷,激怒了宋国朝廷,只怕他们将来的ri子不好过,说到底,这些海寇不过是一批乌合之众罢了。气势汹汹而来,倘若不能得逞,获取厚利,必定会一哄而散,甚至相互掣肘攻杀,那个居中筹划之人就算有通天手眼,都不可能再度纠集起这么大的力量了。”
谭兰溪乃军情司关东曹的老人,他接到指令,从洛阳出发,兼程护送李学士到广州。
军令虽然没说明李大人身负何种使命,但谭兰溪也猜测得到一二。
赵行德被广州知州扣留,耽误了联合水师出兵的ri子,而安西军司准备在冬季对罗姆突厥及大食发起进攻,各种准备已如箭在弦上,拖延不得。而李蕤是学士府大学士且出身关东,与赵行德、邓素、陈东、陈公举等人皆有旧,因此,由他做使者,代表夏国方面前往广州,促使其放归赵行德,也是情理之中的。而且国使萧并在鄂州也没有闲着,说不定李蕤身上还带着陈东和邓素等人的口讯甚至手书。兹事体大,赵行德是否平安脱困,不但关系海上的战局,也牵动着安西军司与罗姆突厥的决战。因此,虽然军情司不能强迫李蕤做任何事,但如果李蕤决心穿越海寇的封锁进入广州的话,不管冒多大的风险,谭兰溪也会全力以赴地带他进去。
果然,李蕤沉吟片刻,决然道:“事关重大,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好!”谭兰溪点头道,“李先生且稍待,一切我等来安排。”
他自去和军情司在此地的暗桩商量,当如何避开海寇的耳目,悄悄潜入广州城。
李蕤则站在船头,往江面上望去,这地方山林茂密,枝叶遮天蔽ri,虽然刚过正午,光线却十分昏暗,殊无夏ri午后的炎热,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枝叶投she到探底,照见水底鱼虾来回游动。他自知潜入广州之事全仗军情司安排,自己也插不上手,因此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闲来无事,也给自己起了一卦,竟是乾上兑下,履虎尾之履卦,而爻辞是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贞吉。这卦辞若是应在自己身上,还有些牵强。可若是应在赵元直身上,那还算好的。
李蕤思量半晌,也没个头绪,只得定了定心神,安心等待下一步的行动
广州子城城头,陈公举满脸尘土,注视着几乎辨认不出来的捍海城外墙。
他和其它官员一样,身上是普通士卒的衣服。海寇的战船若觑见城头有达官贵人,必定朝着这里发炮轰击。双方炮手的准头虽然不够,但一旦被炮弹砸中,就是飞砖走石,非死即伤的,城楼也被海寇船上的火炮砸坍了好几处。火炮给守军心理带来极大的震慑。若非依照守军拼死守住捍海提和南市,说不定海寇早已经把火炮抬上岸,集中将一处城墙给轰塌了。然而,这几天厮杀也使守军伤亡惨重,不断有人建议收缩回来,依靠更高大坚固的子城城墙来抵御海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