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若雪发怔中回过神来,将目光从信笺墨迹上移开,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谁?”
“刘大学士在外面等着。”侍婢再度秉道,“夫人要见他吗?”
“哦,他还没走?”李若雪侧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天色已晚,”她伸手捋了捋头发,叹了口气,“抱歉请他回去吧。”
此时的洛阳,女子抛头露面已是寻常事,关西官员家眷骑马招摇过市的也有,然而,学士府女教习仍然是凤毛麟角,十分地引人注目。回绝张汝舟纠缠后,李若雪已经十分避讳男女之交,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位刘歆先生只是在学士府的同僚,探讨过几次诗词文章后,先是为李若雪鸣不平,后来便有些出格的钦慕举动,李若雪已经对他回避了,吃了好几次闭门羹,刘歆还总是前来拜访。此事在外面已经引起了些流言蜚语,人言可畏,李若雪对此亦无可奈何。
保义侯府的门房里,在仆人异样的目光下,刘歆神色自若地品着快泡得没味了的清茶。
李学士夜里休息得不好,早晨困倦,故而他特意下午前来拜访。
然而,等了近两个时辰,美人面没见到,还是只等到一声“抱歉,请回。”
刘歆站起身来,拱手道:“如此,请转告赵夫人,刘某这便去了。”
天色已晚,,若再停留不去,那便是无赖行径了。
从赵府出来,行不多远,迎面都来一队提着灯笼的儒生,看人影憧憧,足有几百人。
对方脚步匆匆,路上行人都避让两旁。刘歆眉头不禁微微一皱,昂着头走了过去。
近日,因为刘歆在学士府讲学的内容颇为离经叛道,引起了许多清流士人的不满。几乎天天有人上门找麻烦,特别是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士子,指斥刘歆为“今时之少正卯”,根本没有尊重之意,甚至有人在学士府中张贴揭帖,要对他行征诛之术。这些天来,刘歆也算是和这些人对上了,虽然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气势汹汹,仍然大步迎了上去。
他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意,脸上难得浮现出大义凛然的、之色,只等那些血气方刚的小子冲上来,问一声:“你便是刘歆老匹夫吗?”熟料几百个提着灯笼的士子急匆匆走过来,不但没有理会,甚至有些粗鲁人差点撞上刘歆,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数百人擦肩而过,刘歆略感诧异,反而停下脚步,好奇地转身驻足回望。只见这些人走到赵府外停下了脚步,几个为首的交头接耳商量了几句,便分派人手街面上散开,接着,有人带头喊了一句,众人也跟着大声呼喊起来。
“广南水师大捷!保义侯功盖天下!”
“赵先生文能附众,武能威敌!”
“赵上将军万胜!万胜!万胜!”
“赵先生巧施妙计!数万贼寇一网成擒!”
“赵先生保境安民!上万大食贼寇伏诛!”
“赵柱国万胜!万胜!万胜!”
儒生们一边喊,一边向沿途的路人散发揭帖。都是根据最新的消息,描述赵行德如何智计歼敌的事迹,其中不乏溢美之词。“原来如此。是赵行德门下走狗。”刘歆摇了摇头,心中本能得涌起一阵厌恶。“赵行德是伪君子,倒也做不出如此恶心的事。这些走狗跑到他府外煊赫,也是借他的势了。”
自从东人社儒生走街串巷,出力推动赵行德登上柱国之位后,许多人便以赵氏的门人自居,一遇到风吹草动,就会将这块牌子搬出来当门面。赵行德本人或有不知,以东人社为主导,洛阳的儒生抱成了一个集团,党同伐异,作风与关东的清流无异。刘歆在学士府标新立异,讲人欲为进化之本源,人伦当天理之上,与赵氏“以德配天”之说背道而驰。东人社诸生斥之为“禽兽之道”,两边相互辩驳了几次,东人社人多势众,刘歆这边势单力薄,但谁也不能折服对方。
刘歆回到府中,几个亲厚的弟子都已在花厅等候。
田禄见刘歆回来,忙上前见礼,而后道:“恩师,关东的局势尚且不稳,洛阳小人为难,我们向长安申诉便是,您何必离去呢?”他才知道刘歆被迫要离开洛阳的消息。自从刘歆纠缠李若雪以来,就有人给洛阳学士府施加压力,要学士府警告刘歆不得造次,另有士人以“伤风败俗”为名,向学士府情愿,请求禁止刘歆在洛阳讲学,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再加上学士府处置失当,令刘歆颇为不平,一气之下,便做出了退出洛阳学士府,前往江南讲学的决定。
“不必再劝了,”刘歆心情黯淡,摇头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