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陈宪的皇亲身份固然不是冒充,但背后的隐情更加惊人。他祖父陈坚乃是今上陈宣的伯父,先帝的兄长,也就是夏国因独断专行而被护国府弹劾去位的唯一一位皇帝。弹劾之后,护国府还为陈宪的父亲陈庆,也就是陈坚的长子保留了王爵。然而陈庆私下结党欲重新推举陈坚为帝,被人出首告发。陈庆被柱国府判处夺爵,陈坚、陈庆父子终身谪居甘州。
当陈坚被废黜的时候,陈宪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而陈庆被夺爵时,他也只是牙牙学语的懵懂孩童而已。陈坚、陈庆父子受到五府的惩处,谪居在甘州之后,二人幡然悔悟,在陈宪面前,祖父和父亲从未流露对五府的不满。按照夏国人的观念,陈坚父子已经伏罪,先人之错也与陈宪这后人无关。因此,陈宪进学考文士,在柱国府谋职司,都与常人无异。
无论在护国府还是别的地方,旁人都只知道陈宪是个落魄皇亲,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他就是废帝之后。当初作媒人也是如此以为,才有意撮合陈宪与朱灵乌的婚事。可二人交往一段时间后,朱老爷从别处得知了陈宪的身份,大惊失色,当即不再允许朱灵乌与陈宪来往。他也知道女儿个性倔强,若是强行反对,说不定她反而不听,于是只暗暗叮嘱,凡是陈宪来找朱灵乌一律婉拒,他有任何的书信传递,朱灵乌身边的婢仆也只能拿给朱老爷。若是私下传递的话,轻则赶出府去,重则将卖主行径通告商会,让犯错者在关东关西都找不到事做。
“原来,是这样啊。”朱灵乌脸色苍白,喃喃道,“我还以为”
她脸带悲哀的的神情,李若雪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朱灵乌的手掌,感觉手心冰冷。
不管朱灵乌作何感想,陈宪却没这么多伤怀,他跟李导等人虚以逶迤,边走边聊。
众人顺着溪水一直绕着环溪园走过一圈,又回到多景楼。崔谦之还在楼上说话,陈宪与长吏同来,自不能单独先行离去。而李导笑道不欲上去打圈作揖,便在多景楼下与陈宪作别。故友重逢,到比从前更加亲热,约好了过几日后一起去登嵩山,二人方才别过。李导等人出了环溪园,众家公子一路骑马顺着长街换换而行,中途不间断有人告辞而去,最后只剩下韩国公府这兄弟二人。各色人等行色匆匆,他二人并辔而行。
“十二弟,”李导问道,“你觉得陈宪这个人如何?”
“似乎太聪明了些啊。”李甲担心道,“这小子有点滑头,会不会过河拆桥?”
李导面色平静,仿佛在问极寻常之事。李甲却小心地往左右看了看。行人都离得远远地,不虞隔墙有耳。大街上,确实是个商量秘事的好地方。“聪明么?”李导冷笑道,“世上聪明的人多了。一个废帝之后,根基全无,他能翻出什么浪来?”他看李甲紧张的神色,不禁皱了皱眉,这族弟不堪大用。李甲毕竟是族里的心腹,与自己算得上荣辱与共,否则,他就算手底下乏人可用,也看不上这种人。
“兄长说的是。”李甲讪讪笑道,“若是大事成就,倒是便宜他了。”
“便宜么?”李导冷笑道,“大人物自己都不肯坐这位子,反而推让来去。我便知道,这位子便是个火坑,坐上去都没什么意思,跌下来可就粉身碎骨了。再说了,这只是备而不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语意有些模糊,李甲尚未领悟出真意,李导又道,“管他呢,”我们只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罢了。”他轻夹马腹,马儿得得轻跑起来,李甲忙催马跟了上去。
多景楼头,宴饮作诗暂告了一个段落,众位大人先生唱酬之余,亦不忘指点一下晚辈。
“法宗,”崔谦之笑着问陈宪道:“在洛阳待了多日,觉得此间人情风物如何?”
“禀大人,”陈宪恢复了惫赖神气,“我的骨头都快生锈了,您何时启程回敦煌啊?”
“人生处处皆学问!”崔谦之不以为忤,反而笑道,“法宗你当思上进!”
“大人说的是。”陈宪拱手道,脸上殊无痛改前非之意。崔谦之只摇了摇头,没有责备于他。他两人在上京经历过极多的危难折辱,可谓患难与共,同生共死,情分远远超过了普通的上官与属吏,说话也随便得很。陈宪的身份,崔谦之清楚得很,也不以为意。虽然五府未必会在意这个小小的废帝之孙,但陈宪若没有拿得出众的功业,上面的人也是很难想到栽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