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大人言重了,大人即将北归复命,”赵行德将两人的茶杯都斟满,笑道,“才真是令人羡慕啊。”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谭兰溪。夏国朝廷制度,一向讲究各负专责,宁可不用,也不可掣肘,像崔谦之出使辽国,李邕出使天竺,都只带佐吏而已。此次出使宋国却有一位副使,而李蕤又是个不熟悉庶务大学士,可见谭兰溪其实才是真正上面放心的人,而不仅仅是李蕤的副手而已。至于隐秘的身份,军情司和方面军司互不隶属,地位有些超然,像谭兰溪这种资深的老人,在关东关西都交游广阔,身后的背景更是莫测了。两人只是试探了一下,都不敢贸然地交浅言深。不过,都觉得还算不错。
“多谢上将军。”谭兰溪微笑接过茶杯,“关东父老亦恭候上将军凯旋。”
从水师告辞出来,谭兰溪轻轻吐了口气,原先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尽数散去。
“关东有赵上将军在,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总有个人出来收拾局面。”
“还好不用收拾烂摊子。”他低声骂道道,“他娘的,那帮混蛋到底想干什么?”
赵行德没有海外自立的意思,不少人该放心了。但另外一些人又该头疼了。
夏国举兵东进以来,在关中和关东,军情司都打探到了一些异动,只是没有真凭实据,征兆也不明显。洛阳百姓推举赵行德为上柱国,亦让有心人对赵行德生出戒心,以他的声望、实力,可以做个东道主人,也可能是潜在的大患。所以,某些人就觉得,如果提前将赵行德放到南海去,金岛虽然辽阔,不过是个虎笼罢了。和关东相比,也是舍小而得大。不过,对夏国而言,将一个有能力收拾关东人心,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人放逐,实在是太可惜了些。
“这位谭大人,还真是不简单的人物。”赵行德目送谭兰溪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无论是宋国的礼部,兵部,还是夏国的道路曹、还是军情司,这些地方听起来相当重要,但实际上,因为太过重要,而重要的事都是由大人物独断专行,部曹小吏反而没有事做。这些人可以为了做好一件出色的事,可以伏案熬上几个通宵,可他们关注的是“此事如何办得漂亮”的问题,而不是“为何要办?该不该办?”的问题。在文稿中推敲词句,谈吐文雅会写,出人意料地引起上官的注意和赞赏,这些才是部曹文吏应有的品质。比起通常所谓“建功立业”的壮举来,他们更相信成功之门在点滴细节中。而谭兰溪表面上是一个干练的文吏,不经意间漏出的态度,却恰恰与之相反。赵行德敏锐地感觉到了,某种程度上,他和自己站在同一边,只不过双反都十分谨慎,又拘于各自的身份,不便交浅言深而已。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他摇了摇头,自嘲道,“但愿吾道不孤吧。”
他摇了摇头,将剩茶一口喝掉,坐回花梨木摇椅上,闭目思索起利弊得失。
金岛封地如此之大,开国以来从未有过,护国府封赏得太厚了。事有反常必为妖,假如贸然接受的话,恐怕就真给放逐南海了。赵行德过去也曾到过那边旅行,山温水软,风景如画,若刚投身此处那个毛头小子,自是求之而不得。然而,此身已和这片故土有太多的牵扯,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
树欲静而风不止,广州大捷的轰轰炮声,似乎已经渐渐消失。而宋夏两国涌动的潜流之声,却渐如雷鸣,赵行德面色冷峻地看着码头上正在反复操练着的水师官兵。虽然,最危险的敌人不是前方,而是背后,但是,这支力量,也不仅仅是震慑大食人,同样那些暗处的人心怀忌惮。他闭上眼睛,这一瞬间仿佛又听见轰鸣的炮声,嗖嗖的铳子破空之声,与细微莫测的风声相比,还是这样的声音更令人安心。
“风雨如晦,该来的,始终要来吧”他呼吸渐渐均匀,竟就此酣然入睡了
洛阳团练使府,陈重拿着丞相府转来的赵行德上表,苦笑道:“赵将军还真是强项啊。”
“与火中取栗相比,还是强项点好。”袁兴宗含笑道,“不过,赵上将军反对在海上分封,确实有他的道理,护国府众校尉若出于公心,也会觉得西南海上不宜分封的。”皇帝陈宣,丞相柳毅有意增益保义侯封地,有人暗暗使力,一边促使护国府将面积惊人的金岛分封给赵行德,一边鼓动在西南海诸岛广为分封赐爵,像北疆、罗斯一样,将扼要肥美之地尽数封给罗姆突厥之战中的有功之士。但是,赵行德却而且和开国丞相李斯一样,不但反对在西南海分封,还拒绝了给他本人的金岛封地,立时让许多人希望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