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德、刘公亮等人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出言阻止。
商人们见状声音更大了,一个个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刻就出海找大食人报仇雪恨。
其实,海寇来袭的时候,大海商一向都是闻风而遁,逃的最快的一群。和苦守桑梓之地的士绅百姓相比,大海商家族的死伤可以忽略不计。现在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摸样,却是大家心照不宣,下海求财,就是将命卖给海龙王了,顺风的时候就要扯满帆,得势的时候不饶人。大部分宋国商人只敢在安南将宋国货物卖给大食人,然后载着不知被大食人加了多少价的宝货返回。也有人壮着胆子继续向西航行,结果大部分都是有去无回,人财两失。永远不要低估商人的野心和想象力,他们刚刚看到官军水师展示出压倒大食舰队的实力,就立刻想到了垄断西南海上贸易的可能。他们最顾虑的,便是朝廷官军拘于仁义之说,不能放开了干事。
“大人,对付这些蛮夷,可千万不能心软了啊!”
刘公亮微微皱眉,只见一个叫孙绅的商人拉着他的袍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所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咱们这些海上漂着的商人,早就受够了大食人的欺负。官军水师若只大张旗鼓而去,不能斩草除根的话,只怕大食人卷土重来,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啊!刘大人,这个,这就叫‘大人不杀伯仁,伯仁为大人而死’啊?”
这人虽长于经商,但读书只通了半窍,听他乱用典故,左念远等人忍着笑差点岔气了。
赵行德在旁看着,也不禁莞尔,笑道:“孙东家放心,所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将来我们水师在南海一天,大食海盗就一天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嚣张。”“赵将军真是小民等人的再生父母啊。”孙绅放开了刘公亮的衣袖,就要站起来下拜,、赵行德坚持不受之后,他才讷讷坐回座中,一脸悲喜交集,旋即又充满忧色,仿佛心头始终耿耿于怀似地。聂司伟见左黄二位大人脸上表情僵硬,也上前安慰了两句,实则暗示他不要做得太夸张,反而让其他人尴尬。
“水师常在南海巡弋,说得倒是轻松。”黄元龙看着众海商上前与赵行德和众谁是军官攀交情,心中腹诽道:“听说水师炮船齐射一次,就是数百贯银钱灰飞湮灭。再加上战船修造、维持,平常训练,建造码头,水寨,这全都是拿银钱往上堆的。南海水师有禁军员额不足两万,消耗的粮饷却足以和几大行营相比。朝廷靡费巨资供养水师,得益的是这些豪商,还有这位赵先生,但负担朝廷赋税的,却是大宋所有的士绅和百姓。”他皱起眉头,暗道,“有朝一日我去鄂州参与议事,宁可裁减水师的开支,也不可再平白增加什么赋税了。”
当此之时,黄元龙心里如是想,却没表现出来,只是若有所思看着席间的这些人。
哪些人是从海上贸易得益最大的?哪些人与海上贸易并无瓜葛?广州之役前后,陈公举与黄元龙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赵行德和陈东、陈公举无疑是一伙的,所以二陈定不会同意裁撤水师的粮饷。而当朝廷真的增加赋税的时候,本分士绅,靠田租过日子的世家,甚至耕读传家的读书人,在裁撤水师粮饷和增加赋税之间选择,很大可能会赞同裁撤水师的。
在座的许多文官,以及和海上贸易没多大干系的商人,一听到“平辽税”,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可是,朝廷就是那么一本大账,拆东墙补西墙也不是办法。朝廷又要北伐,又要维持这支庞大水师,将来开支必然不足。如果大部分廪生都觉得水师靡费粮饷,反对加税维持水师的话,自己就有了和二陈相抗的资本,毕竟这学政的位置,是廪生们推举出来的。
黄元龙暗暗盘算着,席间不知何故安静了下来,他也恍然不觉。
“水师驻泊广州多日,叨扰各位了。”
赵行德笑道:“剿灭贼寇时,获得了一批大食那边的上好器物,这次正好带过来,给各位赏玩一番,各位有看的上眼,便可喊价,价高者得。所得的银钱,全都拿来赈济百姓。”
他对刘虞微微点头,目光看向门外。
十名舞姬托着木盘缓缓走了进来,站定之后,市舶司使刘虞走上前去,一一将器物上覆盖着红绡取开,四下顿时响起一片吸气,赞叹之声。只见十个托盘上各放置着造型不一的金银器具,如瓜棱金碗,银缠枝纹马头金壶,百合花纹镶红蓝宝石银方盒等等,这些一看就是海上的宝物,不走中原器物轻薄精巧的路子,宝物大而沉重,纹饰却极为精美,金银交错着千丝万缕,在灯烛光晕下散射着令人迷离的宝光。席间众人虽然见多识广,一时间也移不开目光了,某些人甚至屏住了沉重的呼吸。
“乖乖,单一个金杯子,怕不就有一斤重。”孙绅咧了咧嘴,低声道,“不过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