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曰,两军决战,有算胜无算,庙算多者胜,庙算少者败。然而,像王贵这样久经沙场的宿将却是清楚,人力有时而尽,若是势均力敌的战争,决定胜败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具体到一个战役,一场战斗,则更是如此。上至将军,下至士卒,走上战场的那一刻,就是将自个儿的性命交给老天爷。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也只有拿命去拼。因为,只有你敢拼,你才有赢的机会,如果你不敢拼的话,你就输定了。所以,岳大帅说武将不怕死,是对麾下将佐最基本的要求。武人以求死之心求胜,最后胜还是败,只有活着的人才知道。
“左军坚守雄州,难能可贵......”
良久,王贵终于下了决心,沉声道:“全军向北,直抵易水北岸列阵。”
接着,王贵又令张宪抽调精骑两万向中军靠拢,两军遥相呼应,准备应援前出雄州的左军。若辽军不准备放弃雄州,那么三部宋军便齐心合力与辽军决战于易水之北,雄州城下!他胸中早有成算,做了决断之后,几乎不假思索,立刻分派各军的行军和位置,一切都有条不紊。东京留守司精锐尽归前军之后,河间大营的兵马尚有十一万之众。除了原东京留守司的兵马之外,多半是朝廷决定大举北伐以来从南方奉调而来的禁军营头。前些时候,朝廷临阵换将,诸将虽有些奇怪,但王贵本是岳元帅帐下出身,近年来崛起又快,为人一向圆通,又有手段,恩威并施之下,除张宪等少数前军的将佐之外,中军诸将也都甘心俯首听命。
众将见王贵有大将之风,无不肃然遵命。宋军自赵行德北伐以来,与辽军交手胜多负少,无论攻城还是野战,心理上对辽人并不处于下风。渡过易水的军令一下来,各营的老兵都兴致勃勃谈论朝廷的犒赏,衣锦还乡,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则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第一次战斗到来。
早春二月,河北的天气不但没有转暖,反而越发严寒,活活将人手沾在铁铳上。
“别扯,别扯,小心点儿,嘿——”河北老卒张鹏冲着一个脸色苍白的新丁大吼道。
“该您老说,怎么办呐?”万进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是河北人,可也没经历过这么冷的天儿,雪停了以后,天气不但没有暖和过来,反而更冷,早晨上操时,刚拿起火铳,就觉得不对劲儿,结果粘在手上,差点连肉都揭下来,一阵钻心的疼让万进杀猪般地惨叫起来。他还算运气好的,昨天,旁营的新丁试铳遇到炸膛,居然将手掌给炸掉了。
“还得待会儿。”张鹏撇了撇嘴,他张望着帐篷外漫天,喃喃道,“这鬼天气。”
这一天,各营宋兵都得到准备出征的军令,每一队士卒分别背了野地宿营的棉帐棉袄,每人裹七日干粮,五十余发铳子铳药,初次之外,还有十余万民夫搬运军需辎重随同行动。王贵十分谨慎,将河北老营的行军队列安排在前锋和两翼,众多南方来的新营、火炮营和民夫营保护在行军队列中间。二月二十八,大军渡过了易水,在易水北岸停下扎营,并派出崔师带着一队骑兵突破辽军拦截进入雄州与王贵联络。十一万宋军互为犄角,步步为营,仿佛巨石一样滚动着向前行军。小股的辽军骚扰根本无力阻止宋军前进。对攻打雄州的辽军,雄州宋军是一块又臭又硬的骨头,难啃得很,而王贵大军仿佛泰山一样缓缓而不可阻挡地移动过来,宋国大军越靠近雄州,辽军就越感到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还没等完颜斜也和萧塔赤请援,北院的军令便到了,令女真部和蔑尔勃部不得后退一步,准备在雄州城下与宋军决战。
这是耶律铁哥有意要消耗两部的实力,萧塔赤和完颜斜也虽然怀疑,却无可奈何。
耶律铁哥的打算,以女真军和蔑尔勃军这两部化外蛮人试探宋军的实力,辽军在旁监视,观望会战的成败,如果宋军兵疲力尽,则以优势的骑兵发起决胜一击,如果宋军轻松地击垮了女真军和蔑尔勃部,则退保幽州,按照皇帝耶律大石的意思,依靠幽州坚城消耗宋军,再看有没有一举击破宋军机会。依照铁哥的打算,辽军主力根本不必要离开积储粮草的幽州,然而,三月初一,一队上京宫帐军快马送来的皇命,却打破了耶律铁哥的如意算盘。得知北院有意将驸马萧塔赤派到雄州送死之后,萧后亲自带着普速完公主向耶律大石哭诉求情。耶律大石本来就不满北院擅自改动了自己在幽州城下消耗宋军的计划,又要稳住女真和蔑尔勃两部,于是严命耶律铁哥不可一意孤行,务必将女真和蔑尔勃军从雄州城下救应出来。
雄州城头,宋军与女真军苦战数日,士气不但未堕,反而愈发高昂。
雄州城外,王贵大军渡过易水两日之后,前锋骑兵便和围城的辽军接触上了,蔑尔勃骑兵还好,女真军要全身而退也不是那么容易,耶律铁哥权衡利弊,不得不亲自带了五万精骑南下雄州,企图逼退城外宋军,援应女真军撤回幽州。这时,张宪所部的两万骑兵也赶到了雄州城下,王贵意识到和辽军决战的机会来了,于是,宋军不但不退,反而摆开了阵势。雄州城下对峙,宋辽两军就好像两头相互顶着犄角的公牛,谁若转身先退,一定会被对方追着屁股顶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