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重进入城楼那一瞬间,天空中一团流云飘来遮住阳光,天空顿时阴暗下来。
长安令傅知仁在函谷关下等候已久,见陈重进来,远远在马上拱手行礼,城楼上下负责警卫的虎翼军军士望见皇帝旗号,纷纷以枪杆杵地,同声高呼:“万胜!万胜!万胜!”欢呼声在瓮城中来回震荡。
陈重还在长安时,傅知仁便和他熟稔,这时虽有君臣之别,却也不用太过忌讳。
他轻提马缰跟上陈重的坐骑,低声道:“长安一切均安好,陛下放心。”
陈重微微点了点头,脸色无喜无怒,他久历倥偬,下意识地朝瓮城四周城墙上观察了一眼,见城墙上都是虎翼军的旗号,眉头微微一皱。
“逆党虽曾执掌虎翼军,但谋逆以后,护国府已经解除他虎翼军指挥使之职,代之牛钰将军,各地虎翼军并不效忠于逆党,陛下不必……”他话音越说越低,“先皇之事,陛下节哀,为人君者,一己为轻,望陛下国事为重。”
“朕知道。”陈重沉声道,抓住马缰的手腕紧了紧,“战死在疆场,是先皇的夙愿。”
他轻提马缰,战马通人性似的轻轻加快脚步,傅知仁只得跟在后面。
迎接与护卫的军士合为一大股人马,分别于左右随行。
函谷关乃是分割关东关西最重要的关隘,与其他军城不同,百年来一直没有依傍城下开设坊市,商队行人都必须快速通过。因此,关城内外都没有百姓。一路行军至长安城附近,才有长安府衙和商会布置的欢迎场面,吸引了大批看热闹的百姓,远远望见陈重的皇帝伞盖和旗号便欢呼起来,欢声雷动,越来越大,还有长安父老在沿街置办了酒食和水果等物迎接。只是大夏军中规矩,行军不得擅自饮食,因此上至皇帝,下至一兵一卒,都只拱手相谢,嗣后府衙和商会自会将摆设的酒食以及其他犒军物资送往驻军大营,由辎重司行军参谋接收。
陈重以尚未正式登基为由,不愿下榻长安行宫,只和普通将军一样宿在郊外大营中。
情势微妙,长安的官吏和贵人自然不能强人所难,只能陆续来大营觐见。
不过,军营也不是谁想进的就能进的,除了长安令傅知仁等少数人。
包括韩国公世子李导在内的多数人都被挡在军营之外。
明面所用的理由不过是“陛下追悼先皇,兼之鞍马劳顿”,底下的传言,则是因为长安诸大人合谋,闭门不纳陛下,被陛下记恨了。在此事彻底查清之前,陛下不肯轻易接见任何人。
陈重本身久掌关中团练,寓居在长安这段日子,礼贤下士,积蓄羽翼,不但贤名在外,明里暗里,关中早有一定实力。哪怕在护国府宣誓效忠之前,他发动起来,内外合力,也未必不能夺取关中。而他竟然隐忍不发,直到护国府效忠之后,方才携雷霆万钧之势而来。长安不比河中,在这种情势下,长安诸大人一下子彻底认清了形势,不敢再造次谋逆。
众人回过味来,这才悚然惊觉。“先皇宽厚啊!”有人暗自捶胸。
“先皇如冬日之日,当今如夏日之日。冬日可爱,夏日可畏。”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唯有长安令傅知仁这样早已旗帜鲜明的人方能置身事外。
众人急切想要见皇帝陛下,陈重却只召见了长安令傅知仁、行军司郎中章鼎等少数几位。
人虽然少,气氛却是融洽,和外面的人心惶惶宛如天地之别。
陈重和众臣僚、部将皆席地盘膝而坐,面前小桌上摆放着简单的茶饮、炊饼等食物,帐中立着一个烤炉,陈重的旧部,新任龙牙军副指挥使令狐宁手解牛刀,将叉子上烤好的羊肉一刀一刀切下来,放在盘子里。校尉陆文显将食盘分到各人前面的小桌上,众人都是当初太子府中的熟客,正弹冠相庆时,也不多拘礼,各自含笑接过,最多拱手相谢而已。
众人一边吃食,一边向陈重禀报各自掌管的事项。
傅知仁拱手道:“早先陛下布置的那撞生意到是顺利,臣无意之间吊起一条大鱼,刑部发海捕公文缉拿的逃犯邱大瑞,几经周折,居然现身洛阳,近日正好请托到臣的门下,想要求见陛下。请示陛下,怎么处置?”
陈重眼神微亮:“是吗?那姓邱的,刑部找了多年?这条大鱼居然浮出水面了?”
“利令智昏而已,”傅知仁笑着解释道,“臣当初按照陛下的圣意,”他语意一顿,见陈重微笑点头,不以为意,便知此间都是陛下心腹手足,没有隐瞒之意,傅知仁便接着道,“遣人手赴东朝搅动风云,趁势收购南海券、河北券,进展颇为顺利,还另有所获。收购的过程中,我们的人和另外一伙人对上了,臣属下去摸了他们的底,颇费了些周折,这姓邱的才出面。他不知从哪儿猜到这边背后是我朝中的大人,想要以证信堂为功,换得特赦,甚至,更进一步,成为我朝将来接收东南财富的皇商。”
“这想得到还挺美的。”陈重微微笑道,顺手斜切下一块羊肉丢进嘴里。
“这姓邱的犯下天大的罪孽,还敢再进关中,也是胆儿肥!”
“陛下恕罪!”傅知仁拱手道,“臣为了取信于邱某,诳言哄骗他这边背后是殿下授意,这姓邱的才信得过这边有实力给他特赦,甚至为了谄媚陛下,这姓邱的愿意将东朝经营所得的一多半献给陛下。”他停了停,一边说,一边看着众人缓缓说,“大约有五百万贯!若是陛下首肯,姓邱的愿意全部捐献出来。臣也是觉得这笔钱财太过重大,陛下意下如何?”
傅知仁等待陈重决断,众人脸上也收了笑意,神情严肃。
当初邱大瑞伙人拐骗、奴役、虐杀工徒,事发后聚众闹事,潜逃关东,众人都是知道的。这可不是一般的肥猪,而是狡如狐,狠如狼的家伙。既然敢拿出泼天的财富和一国之尊谈生意,就必然有后手。在座的众人都长于军国正略,对这桩事情都没太多计较,都只看陈重如何处理。
“邱大瑞?有些意思。”陈重收了笑容,沉声问傅知仁道,“他人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