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也来不及过多同他交谈,进了房门便看到一郎小小的身影,正背对着房门——他坐在钢琴前。琴是打开的,但他正望着窗外——听到声响,他过了片刻才回过头来。
静漪站下,看着望向自己的这对乌黑的眼睛。
非常沉静的一对眼睛。看到她,目光也仍是静的。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他的手将琴盖放下来时,碰到了琴键,发出很轻的一声。
“一郎?”静漪走近些,又站下。她尽量声音和缓,以期不致令这孩子感到突兀和不适。“还记得我吗?”
一郎薄薄的嘴唇用力抿了抿,没有立刻出声回应。
他沉静的双眼望了静漪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从琴凳上下来,给静漪鞠了个躬。但他仍没出声。
静漪过来,弯身蹲在他面前,目光与他齐平,说:“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一郎。”
一郎点点头。
静漪忍着没有把一郎立即拥进怀里,轻声和他说着话:“你妈妈暂时不能来看你,这段时间,我来照顾你,好吗?”
一郎看着静漪,在她等着自己回答的时候,问道:“程先生,我妈妈死了吗?”
静漪像是被人狠捣了下胸口,抬手握住了一郎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
一郎没挣脱她,而是说:“我妈妈和我说过,如果她死了,会有人照顾我。不然她是不会离开我的……程先生,您能跟我说实话吗?”
静漪终于点了点头。
一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好一会儿,再抬头时,眼睛里涌出来泪水,说:“我能看看她嘛?”
静漪摇头,说:“我跟你保证,我会替她照顾好你。你能信任我吗?”
一郎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静漪抬手给一郎拭着泪。
这孩子流着泪,全身都在颤抖。可是不出声,极力压着悲痛似的,看的她也跟着难过起来。她将一郎紧紧地抱着,对他说:“一郎要勇敢,知道吗?你的父亲、母亲,都是非常勇敢、非常了不起的人……我、逄叔叔、陶叔叔……还有今天接你过来的林叔叔,以后都是你的家人,明白吗?”
“可是我再也不会有妈妈了。”一郎终于哭出声来。
门被敲响,进来的是一郎的保姆和逄敦煌。那保姆在看到静漪时,呆了片刻,跑过来将一郎抱在怀里,不住安慰。
静漪拭着泪,起身站在一旁。门被合上了,逄敦煌就站在门边。但他没有动,只是望着一郎,神情极是复杂。
保姆好一会儿才回身,轻声对静漪说:“晴子小姐说过,如果她不在了,而我们能见到陶太太您……就一切都听陶太太您安排。请陶太太允许我留在一郎身边。”
静漪看一郎手攥着保姆的袖子,不住落泪的眼望着自己,点了点头,说:“这是应当的。只不过现在的局势,并不方便让你们留在上海、留在我身边。但是我们会给你们妥善的安置。”
静漪说着,也回头看了眼逄敦煌。
逄敦煌点头。
他过来,蹲下身对一郎伸出手来,说:“现在见了程先生,可以相信我了么?”
一郎又抿了唇,只看着静漪。
静漪说:“逄叔叔是你父亲的老部下,一郎。他是你父亲和母亲信任的人,也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一郎说。鼻音极重,小脸儿都浸在泪里了。可到底是个倔强的男孩子,在这么悲痛的时候,还是要控制自己的泪。“妈妈说起过。”
逄敦煌眼都发红了。他平抑下自己的心情,握了一郎的手。
保姆听见他们说的,犹豫片刻,才问:“这么说,我们得离开上海?去
哪里?”
一郎拖住保姆的衣襟,说:“菊妈妈,程先生会安排好的。”
静漪看着一郎,只觉得更加心疼些。
“对不住,陶太太。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您是晴子小姐信任的人,我听您的安排。”菊妈妈哭着说。
“没关系。”静漪伸手『摸』『摸』一郎的头,弯身给他擦着眼泪。“我同逄叔叔他们商量好,再来告诉你和菊妈妈好吗?可能你们马上就得走。这里在打仗,留下来并不安全。”
“好。”一郎说。
静漪抱了抱一郎,直起身,对保姆说:“菊妈妈,你陪着一郎,我很快回来。”
逄敦煌和静漪一起出去,关门的时候,静漪手脚极轻。她又看了看和保姆依偎在一起的一郎,门一合拢,她转身看了逄敦煌和林之忓。
“你的意思,是让一郎随之慎一道去重庆?”逄敦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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