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的弹雨将景福宫宫墙四周打成了一锅粥,金钩步枪特有的焦脆声音在四下里响成一片。子弹打在宫墙上,一片片红色的漆皮和砖头飞溅剥落。加上从四下升起的火头和烟雾,将这里整个的笼罩。
四下里传来的是伤员的呻吟,还有垂死的人发出的惨叫哀嚎。禁卫军第一标第一营的残余弟兄们就处在这火力的中央,依托着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拼命射击抵抗。
最主要的压力,还是来自于从宫内逼出来的曰军大队主力,他们利用着火力,越逼越近,越压越凶,加上弹药充足,密集的火力打得禁卫军在宫门口几乎都抬不起头来。
张旭州沉着脸举着一支八八式步枪,咬着牙齿一枪枪的发射,子弹扑扑的落在他的四周,溅起无数烟尘碎末,但是他靠着宫墙,仍然不做稍却。在他身边脚下,到处都是或死或伤的弟兄们,还完好的,没有一个放弃了抵抗,仍然和他一样在射击,在将被打倒的伤员拉过来。一声声河北南洋口音的叫骂声音此起彼伏,大家看来都已经豁出去,和他们标统一样,死也就死在这儿了!
禁卫军第一营几乎是完全轻装的,背囊装具都没有携带,就算有,现在也留在街巷当中,陷于大火。每个人携带的子弹,就限于腰间两个牛皮子弹盒总计六十发。一路冲杀过来,旋进旋退,这些子弹早就打得七七八八。
转眼之间,几个抵在前面,靠着重桥广场旁接水的大铜缸还击的军官士兵就纷纷打光了最后的子弹,对望一眼,掉头就朝回跑。随之而来,就是在各处还在发射的步枪火力都纷纷的沉寂了下来,士兵们发出各种各样意义不明的呼喊,都朝后收缩。
曰军本来一直还算是被火力阻挡着,看见对面子弹打光,所有曰军官兵都发出了一声欢呼!数百曰军从各处隐蔽的地方闪出来,在军官的口令下,猫着腰向前小心的推进。押在队伍后面的军官又是一声口令,士兵们就从腰间的刺刀鞘中拔出了长长的刺刀,装在枪上。他们几乎已经停止了射击,反正对面的弹雨也已经稀稀拉拉。由慢到快,缓缓加快了前进的速度,看来曰军是准备还禁卫军一个白刃冲击!
张旭州打完了弹仓里最后一发子弹,又去摸挂在胸前的六轮手枪。却只摸到一截断绳,一发子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切断了绳子。他向四下看看,在宫门口越聚集越多的士兵军官们也看着他。张旭州一笑,端平了已经拼弯了刺刀的步枪。从后面两翼的弹雨仍然穿破漫天的烟火而来,不时传来子弹打入肉体的声音,然后就是一个弟兄哼也不哼的软倒。
一把把折断的,拼弯的刺刀,再次装上了步枪。不知道是谁带头,接着大家都喊了起来。一如刚才发起冲击时候的决绝和义无反顾。
“禁卫军,上刺刀!禁卫军,上刺刀!”
张旭州仰天大喊:“徐大人,李军门,楚军门,咱们来世再见吧!”
周围的空气都随之一紧,而对面的曰军,从便步变成了快步,眼见就要逼近!
一个张旭州身边的军官突然一扯张旭州:“标统,您听!”
张旭州晃晃脑袋,满耳朵还是枪声。正准备骂他一句,一阵坑坑坑坑的铜音突然响起又灭。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竖着耳朵还准备分辨。突然从身后,在被大火隔断的地方,响起了熟悉口音的喊杀声音,还有一阵紧似一阵,坑坑坑坑,一直能敲到人心里面的子弹发射的铜音!
这个和步枪发射的声音明显不同,有力的声音连成一片,如大雨一般席卷整个世界。一下就将在背后两翼,那些包抄了他们的曰军的枪声完全压倒!
是马克沁机关枪的声音!配属他们的机关枪支队,也许还有楚万里派来的援军,终于跟上来了!
喊杀声从一开始就在背后的火焰当中达到最高潮,除了枪声,还有白刃碰撞,肉体交击的声音。转眼之间,就看见几个人影在火场那头出现,举着木棍笤帚甚至手中步枪,身上军衣拼命的拍打着周围火头,硬生生的在火场当中开出一条道路出来。火势仍然逼人的时候,已经有大队大队的人影,冒着从两翼转向夹过来的弹雨,拼命的朝这里跑!
人群当中护着两小队人,每一小队,有的人扛着三脚架,有的人扛着粗大的水冷式套筒,有的人背着弹药箱,有的人扛着枪身。正是楚万里张旭州他们辛辛苦苦带来的秘密武器马克沁机关枪!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张旭州他们轻步兵拼命朝里穿插的时候,这些负重都有几十斤的机关枪射手们落在后面,他们没有步兵保护前进也缓慢了下来。这些可是徐大人的宝贝,混乱当中丢了怎么办?直到楚万里底定各处局势,将身边还能控制的步兵大部分抽调增援上来。遇到这些小心向景福宫推进的机关枪,才保护着向枪声喊杀声最剧烈的地方冲过来。
那里早就是火焰漫天,而张旭州他们,也早就杀了个几进几出,已经到了最绝望的时候!
曰军包抄到张旭州他们后面的士兵不过几十人,隔着火场对着景福宫方向盲目射击封锁,打击突然从背后来到,而且还有两架机关枪放列助阵。顿时就是崩溃。听到景福宫那里渐渐沉寂下来的声音,带队的二营营官红了眼睛,就命令士兵们在火场里面趟出一条道路出来!
张旭州他们看着自己弟兄硬生生的冲过火场,从两翼射来的弹雨让不少人身子一软就倒在火中。但是后面人还是不断涌上。再转头看看景福宫内,曰军大队似乎也感觉到了危机,一下加快了冲锋速度!只要能将张旭州他们推出宫门,据墙而守,就算再来优势的禁卫军攻击,他们也能据守一段时间,那时候,川上怎么安排李王和闵妃都足够了!
张旭州红了眼睛,一咬腮骨,手一招就要带队迎头扑上。哪怕用血肉也要阻挡他们一瞬!他身子却突然一顿,被人从后面抱住,还顺手一个跤场练出来的勾腿,通的一声就掼在了地上。他低吼着在地上翻身要和不知道怎么从背后冒出的敌人拼命,却看见是一个队官。他空着手一把抓起了张旭州的步枪,朝他一笑:“标统,四时八节,记得给咱们烧点供享!”
说着也不见他招呼什么,带头就扑了上去。在张旭州身边,不断有军官士兵推倒身边的袍泽,夺过他们手中上有刺刀的步枪,跟着那个军官的身影,义无反顾的朝前冲去!
小小的队伍顶着弹雨迎头冲进了曰军的冲锋队形,每个人都大喊着左劈右刺。将曰军的队形搅得纷乱,不断有人被捅倒,还在地上抱着他们的腿,拖着他们不让前进,曰军的后队涌上,和这些勇士缠成了一团!
张旭州趴在地上,咬着牙齿就要站起来。身后脚步声响动,几个身影突然趴在了他的身边,每个士兵喘得象牛一样,放三脚架,架枪身,装水冷套筒,上子弹!
两架马克沁机关枪在付出了巨大伤亡代价之后,终于赶了上来!
又是一个军官扑倒在张旭州身边,正是在第二营当队附的徐一凡准小舅子李星。他也是军服破烂,浑身血迹。看了一眼对面还搅成一团的人堆,看着禁卫军那些勇士越来越少还在拼命抵抗,手扬在半空,就是下达不了射击的命令!
张旭州通的一声一巴掌拍在地上,嗓门如炸雷一般的响起:“开火!”
几个蹲坐在那里的射手副射手对望一眼,咬着牙齿推下了发射机纽。马克沁机关枪一顿,顿时疯狂的左右摇摆起来,弹带抖动,炙热的弹壳不断抛出。枪声震耳欲聋,两道火舌,象鞭子一样舔向密集的人群!
子弹如同飞蝗一般扑至,还扭打在一起的曰军和禁卫军们,前排的人们身上都冒出了大大小小的血雾,象被雷劈着一样抖动着倒下。这两条火舌犹自不肯罢休,犁向人群纵深。一路过来都是血雾四溅,硬生生的在曰军密集队形当中,开出了两条人肉和鲜血组成的胡同!
惨叫声不可遏止的四下响起,机关枪的威力,在这开阔地形,在禁卫军的第一次使用中,就展现出了巨大的杀伤能力!
李星转头看着张旭州,这铁打的汉子已经泪流满面。后面涌来的大队军官士兵不断赶来,都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机关枪单方面屠杀的惊人景象。
刚才还占尽优势的曰军,在被粉碎,在被撕裂,在被击溃!张旭州一下跃起,抢过一支步枪,大吼一声:“抢下这个他妈的王宫!一个活的鬼子也不要!禁卫军,前进!”
~~~~~~~~~~~~~~~~~~~~~~~~~~~~~~~~~~~~~~~~~~~
汉城水电报房内,一片安静。
每个人的眼光都转了过去,连一向不怎么爱动声色,对着荣禄的枪口还谈笑自若的楚万里都瞪大了眼睛。
站在门口的,除了徐一凡还能有谁?
他穿着一身军装,同样满是泥水,身后簇拥的都是戈什哈们。每个人都是一副疲惫憔悴到了极处的样子。徐一凡也是一样,不过精神倒是很好,只是看着荣禄笑。
徐一凡居然也从平壤赶来了?
“还好老子赶过来了啊……”徐一凡心里嘀咕,面上却是依旧笑得象一朵花儿一样:“荣大人,别来可好?”
荣禄呆呆的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了,手里还抓着手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徐一凡笑着向他打了一躬,向后招了招手:“来人呀,服侍荣大人休息,汉城兵慌马乱的,荣大人是朝廷重臣,出了点事情怎么了得?”
他身后戈什哈们暴赢一声,溥仰带着四个戈什哈上去。荣禄一下转过枪口指着徐一凡,脸色铁青:“姓徐的,你是什么意思?想造反么?你居然想拿我这个钦差大臣?”
徐一凡摊开双手:“别价啊,荣大人。小心走火儿。咱们都是朝廷派驻朝鲜的镇抚大员。对于藩国局面负有责任的……北朝鲜东学党暴乱的时候,您在哪儿?汉城风云激荡,您又在哪儿?奉恩署钦差行辕被焚烧,天朝上国体面扫地的时候,您作为正使,又在哪儿?这个官司我没法儿和你打,只好把你扣着,咱们跟朝廷打这个官司去!”
他笑嘻嘻的,挤在门口周围的那些荣禄随员们却吓得目瞪口呆,连荣禄的戈什哈都傻了。徐一凡作为一个已革钦差副使,还是汉员,居然就敢硬扣荣禄这正使满员。真是胆子包了身子,飞扬跋扈到了极点!此人行事,竟然肆无忌惮如斯!
徐一凡也是铁了心了,他走的这条路,谁要挡着,只有踢开!现在这个机会,荣禄死了也就罢了,荣禄居然还在,也正是他扳倒荣禄的最好时机!他一路八百里飞奔过来,也就是为了控制住朝鲜的全盘局势,让这个藩国,在一段时间里,只服从他的意志!
溥仰他们僵在那儿,荣禄的手指就搭在扳机上面。万一他们上前,荣禄给了徐一凡一枪,那可就事情大条了。荣禄的亲兵戈什哈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吼叫着要挤过来,有的人还在抽枪拔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楚万里,也突然大喝一声。满院子满屋子的禁卫军士兵纷纷端枪,涌上去两三个服侍一个,将他们的枪全部都摘了。那些旗人随员早就给吓得脸色青白,双手高高举着。
“嘿,哥们儿别价,不关咱爷们儿的事情。你们忙,你们忙!”
“两位大人的事情,和咱们说不着呀……咱们就在这儿,您瞧,没动,咱们爷们儿可都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