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心中一亮,这安福俱乐部可是徐树铮花巨资打造而成,专供国会议员们享乐所用,装潢陈设无一不是精美奢华,光是这些檀木家具就价值不菲,还有博古架上的古玩玉器铜鼎,墙上挂的明清名家字画,哪一个不是价值连城!可笑自己居然在纠结该不该拿一箱银元。
想到这里,他咣当一声盖上了箱盖,毅然道:“难道我陈子锟的人格就值这一箱大洋,我若贪财,怎么对得起大帅的栽培!”
见他说的义正词严,赵玉峰自然不敢废话,灰溜溜的把箱子锁上了。
不远处,手枪连李连长轻轻放下了门帘,蹑手蹑脚退去。
……
陈子锟将宪兵连撤出了安福俱乐部,在大门上贴了讨逆军的封条,又留下一个班的士兵把守这里,严禁任何人进出,这才去办自己的事情。
宣武门外,柳树胡同,蝉鸣阵阵,破败依旧,大杂院背后的臭水沟被毒辣的日头晒得泛起泡泡,一丝风都没有,薛宝庆端着海碗坐在门槛上,叹着气望着碗里清水一般的稀粥。
他爹薛平顺被警察厅抓去之后,紫光车厂也被查封,家里砸锅卖铁,再加上陈子锟和小顺子从上海汇来的八百块钱孝敬上去,倒也没打了水漂,警察厅答应放人,可就在出狱前的那个晚上,薛平顺不明不白的死在拘留所里。
警察厅说,薛平顺是得了暴病死的,和他们没关系,但宝庆打听到的情况却是老爹是被其他犯人蒙上被子捂死的。
去年夏天,老家老二因伤口感染身故,老三身陷囹圄,大伙儿都觉得马家完了,那知道马太老爷孤注一掷,把车厂典了,宅子卖了,凑了巨款上下打点,不但把三儿子救了出来,还把老五的官职往上挪了挪。
马家东山再起,重操旧业,紫光车厂被查扣的洋车莫名其妙就到了他们手里,为此薛宝庆还去找过两次,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回来。
屋漏又逢连夜雨,斯坦利医生的诊所关了门,宝庆连差使都丢了,家里更是隔夜粮都没有,好在还有两膀子力气,靠拉洋车也能凑合个温饱,这两天城外打仗,城里萧条的很,跑了一上午只挣了一毛钱,连饭钱都不够。
清水一般的稀粥能照出人影来,宝庆一口把稀粥喝了,深吸一口气,将腰带杀的更紧了些,这才起身回屋拿了半口袋面向杏儿家走去。
宝庆是个厚道人,他一个人在外面拉洋车,却要养活一大家人,除了自家老娘外,还有陈子锟从外面捡来的王大妈,以及杏儿一家人,赵大海远在汉口,陈子锟和小顺子亡命天涯,大杂院里只剩下他一个成年男丁了,他不撑着谁撑着。
把面口袋送到杏儿家,一家人相对无语,半晌,杏儿娘叹口气说:“这日子再苦也得过,过两天挑个好日子,把你俩的婚事办了吧。”
杏儿脸一红,不说话,宝庆对她的好,她心里都清楚,跟着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安心。
至于那个少女朦胧梦中的白马银枪的小将,就让他随风去吧,穷人是没资格谈梦想的。
喜讯来得太快,宝庆有些措手不及,两只手在衣服上搓着,脸也涨红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回家和娘说说,一定办的热热闹闹的,不让杏儿受委屈。”
“咳咳”随着一阵干咳,陈三皮进来了,对宝庆说:“大侄子,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杏儿娘有话说。”
宝庆点头出去了,还把房门虚掩上,只听屋里传来陈三皮的声音:“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吧,把闺女嫁给一个拉洋车的穷苦力,咱家能落什么好?”
杏儿娘道:“宝庆这孩子挺厚道的,咱家一直得他周济,要不然也撑不到今天。”
陈三皮讥笑道:“厚道是能当吃还是当喝啊,我已经帮杏儿找好人家了,方砖胡同老王家的三少爷,今年刚二十,那可是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儿,杏儿嫁过去也不是做小,正经的少奶奶,一点亏也吃不了。”
杏儿娘对自家老公再清楚不过了,反唇相讥道:“这位王家三少爷是瘸子还是瞎子啊?”
陈三皮道:“既不瘸也不瞎,就是小时候凉药吃多了,人不太聪明,这样也好,省的杏儿受气。”
杏儿娘大怒:“好啊你,把闺女嫁给个傻子,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然后就听到屋里锅碗瓢盆一阵乱响,还有杏儿的抽泣声,宝庆牙关紧咬,铁拳紧握,刚要进屋,就听陈三皮振振有词道:“傻子怎么了,傻子家里有钱,能养活咱们一家人,能让果儿念书,能给你看病,能让咱们体体面面的活着!你真当我是畜生啊,巴巴的把自个儿亲生的闺女嫁给一个傻子,我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
听到这段话,宝庆顿时泄了气,是啊,这年月,没钱就要像狗一样毫无尊严的活着,或许杏儿嫁给那个傻子真的要比嫁给自己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宝庆这回是真伤了心了,一条大汉就这样蹲在墙角抽泣。
忽然有人来到身后,照着他的肩头锤了一下,熟悉的声音响起:“宝庆,干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