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一来到衙署门口,就看见韩世忠已经在门口竖立。这个西军当中吊儿郎当,以泼韩五之名闻名全军的长大汉子,一身军官盔甲,看起来竟然比起以前多了十足的威仪。
韩世忠在西军虽然人缘奇佳,可是论起本事抱负,还算是困顿风尘。西军上下,哪怕再看重他的,也只是将他当作冲阵骁将使用,樊哙许诸一流的人物——也是因为这位老哥以前实在太散漫了一些。
在萧言手下,他可没有受到半点这种成见的影响。萧言得他效力,已经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大名鼎鼎的韩蕲王!萧言班底本来就单薄,对韩世忠使用自然更是放手。虽然岳飞更亲厚一些,可是论起军中经验,岳飞就算天分奇高,天生是吃统军打仗这碗饭的,可是限于阅历,还是不如韩世忠。韩世忠同样是神武常胜军副都虞侯使的差遣,可是却是权节制神武常胜军全军,岳飞只是他副手的身份!
萧言重用如此,往日如锥处囊中的韩世忠,顿时焕出了他锐利过人的风采。以他在西边转战十余年,砍下了无数颗党项人,羌人人头的资格,绝世猛将之姿,顿时就将神武常胜军压得服服帖帖的,他能提着嗓门儿骂人祖宗十八代,可是又能拍着肩膀和你好得跟换帖兄弟也似,这等老丘八手段拿出来,将神武常胜军整肃得很像一个样子。
也许现在萧言还离得开尚在成长中的岳飞,但是却绝少不了韩世忠这个帮手!
不过韩老哥军务之余,那散漫豪阔的脾气还是改不了,官家犒赏,除了托人捎回去还赌债,剩下的居然在涿州城中置了两方外宅,在北地难民当中选了模样齐楚的女孩子,据说还有一个是辽人官宦之家,过起了让萧言眼热的荒淫日子............
本来在历史上,韩蕲王就很有一点贪财好货,偏好女色的名声。对他如此举动,萧言就能当没看见。这是大宋,不能对自己麾下当成工农红军一样要求............只要此时韩世忠能帮自己打仗,他养二十八个老婆老子也没意见!
看见韩世忠长大的身形站在衙署门口肃然等候,心绪不佳如萧言也得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出来,翻身下马,在从人簇拥下大步上前。看着韩世忠抱拳行礼,萧言却亲热的拍拍他肩膀:“这帮兔崽子约束得如何?经用否?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将大家伙儿拉出去,博一场泼天也似的大功!”
韩世忠抬头,斜着眼睛看了看萧言,直愣愣的就道:“宣赞,你怎么就要了白梃兵?就算兵不足使,俺们凑热闹就是,拿不下燕京城,也不能要这白梃兵!”
萧言一怔,脸上表情都不知道该如何摆了。老韩啊老韩,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大家几天没见,一来就拣着这个痛脚踩有什么意思?
看萧言神色变幻,却隐忍不言。韩世忠嘿了一声,摇摇满脸落腮胡子的脑袋,粗声粗气道:“也罢,这还有什么说的,逼着俺们拿下燕京就是!这大功到手,就是宣帅,也不能将宣赞怎的............其他不敢说,神武常胜军都是老卒。虽然营中制度不如俺们大宋西军严整,可是都是死人堆里头滚出来的,以轻骑游走幽燕熟悉之地,再合适不过。常胜军挑出的八百轻骑,都足可用!到时候让岳家兄弟带神武常胜军步卒守着涿州,俺带着人马,和宣赞上前拼命!”
侍立在萧言身边的张显却哼了一声:“韩将军,这次却丢不得俺家岳哥哥!易州没去,已经是岳哥哥老大憾事,这次你闪下他试试?”
看韩世忠识趣的换了话题,萧言脸上神色也放松了下来,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这次都去!涿州这里,王贵留守就足矣。左韩右岳,都跟着我去夺下燕京城!你布置一下,人一到齐,就聚众军议,老子实在憋得烦闷了,在我们大宋,想诚心打仗的,就有少不了的麻烦!还不如早点上前和辽人拼个死活来得爽快!”
他说了这几句话,突然就将声音放低:“郭药师如何?”
韩世忠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道:“老实得很............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虽然做出一副伤势沉重的模样,但是这等乱世里头打熬出来的汉子,哪有这么不堪!也不知道在隐忍个什么,他还能等到什么机会?宣赞,你爽爽快快的将那郭家小姐收了就是。老郭成了便宜丈人,反正神武常胜军也是女婿的基业,他说不定就死了心,省得还在涿州装出这么一副死样活气的模样让人看着堵心!”
提到郭蓉,萧言心中却是一动,这些日子,这个长腿英气的女孩子只是陪在郭药师身边。已经久不见面,穿越以来,自己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个单纯认真坦白的女孩子在自己身边。偶尔在马上一回,似乎恍然看见的就是她高挑的身影。
自己和郭蓉短短的缘分,也该告终了吧?她已经救回了她的爹爹,而自己也夺了她爹爹的基业。得失之间,差不多勉强算是扯平。她也已经再没有了跟在自己身边的理由,自己也麻烦已经够多,也不想再沾惹这对常胜军旧主父女............也许,就这样吧?
他们在大宋,或者随便在什么地方安家,郭药师得一个官家给的用来养老的官位。枭雄再不甘心,也只能这样。萧言实在想不出,这郭药师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现在无非就是在等着他自己死心。而郭蓉,也许就寻人嫁了,当年白裘怒马,持弓而射,在自己身后冲撞辽人大营,在她高挑的身影之侧,映着她清冷的容颜,四下里仿佛星落如雨的景象,也只会是在梦中了吧?
自己干净利落的夺了郭药师基业,还对他如此警惕防备的监视软禁。郭药师如此枭雄,怎么看不出来萧言不想让他复起的盘算。想靠着女儿来软化萧言,重夺常胜军的军权。这等手段,不仅侮辱了萧言的智商,也是侮辱了郭药师这等枭雄的智商。这对涿州各怀鬼胎,短暂结义的兄弟,虽然未曾明言,可是也已经分道扬镳。郭蓉也绝无可能再和自己有什么牵扯,自己已经接收了白梃兵,落下一个和西军那一方面势力牵扯不清的罪名。哪里架得住再收一个降将的女儿,试图在幽燕之地割据自雄的罪过!
所以,就这样算了吧............和这个英气勃勃少女的一场纠缠,就当作是穿越以来的一场大梦好了............
这点失神,对萧言来说,只是短暂一瞬。转眼他就收束了心神,摆手下令:“快去召集人马,节堂议事!悠悠万事,复燕为大,现在老子面前,就是华山一条路,其他的,老子想也不想!少胡说八道什么郭家的事情,一颗心用在帮我厮杀上头,快去!”
韩世忠摇摇头,一副可惜的样子转身去了。在萧言身后,远处也响起了如雷的马蹄声音,正是大队人马,都已经进入涿州。方腾和赵良嗣两个家伙自然也在其中。想到等会儿议事,他们也会大摇大摆坐在节堂之中代表两方势力盯着自己,萧言就心绪奇劣无比。也不回头看一眼,就大步走入衙署当中,张显只是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
“小哑巴呢?”萧言也不回头,只是问了张显一句。
张显低声道:“宣赞侍女,这些日子说什么也不出车子,只是夹在在后头民夫大队当中。俺们亲兵,自然照料得好好的。等会儿就直送衙署,宣赞可是要看到她来,才上节堂议事?”
萧言想想,叹口气就朝节堂方向走,也不回后院内宅了。少了小哑巴,那里空荡荡的也没什么意思。这段日子,小哑巴也古怪得非常。虽然跟着他来去,可是总象是在躲避什么似的,只是拼命的藏着自己身形。偶尔还能看到她在呆呆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正现在萧言身上麻烦够多,身边事情,无一不是有古怪毛病在。也不在乎多小哑巴这个反常的状况了。
从离开涿州开始,这层郁闷就一直在萧言心底。怎么也排解不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出来。自己已经深深的卷入了时局当中,无数条明的暗的线头,牵扯在自己身上,让人只是呼吸为难!
快点开始罢!早点将燕京拿下,将幽燕之地这场乱局,终结在老子手中。让这崩塌的天空,迟一些日子再落下来,也许自己,能在这争取到的时间当中,做出更多的事情,真正将历史改变!
这条路再艰难,也是自己选的............
“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啊............麻烦也是越多!只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奇功,才能将这所有一切化解!”
走到节堂门口,在阶下侍立,看着萧言缓缓步上节堂的张显,只是听着萧言喃喃自语,说了这么句话。他凝神想想,只是悄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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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的聚将鼓声,只是在衙署当中回荡,也直传到衙署后头。
前面响动,在这小小宅院当中,早就已经听见。衙署当中有如许大的动静,在涿州扯个地方,除了萧言回返,还能有谁?
郭蓉高挑的身影,只是站在院落当中。痴痴的看向节堂方向。但是围墙高耸,将那里景象,已经遮挡得不可能望见。门口数名萧言亲卫卫兵,正尽忠职守的站在那里,这些甲士一动不动,只有盔顶红缨,被风吹动。院中郭药师,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内外交通,在要郭药师安心养病的名义下,完全隔绝。
郭蓉是乱世儿女,如何不知道兵权实力,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萧言这样干净利落的夺了常胜军,又干脆的软禁了郭药师。对他们郭家的提防警惕,再明显不过。在这样赤裸裸的实力争斗上头,哪里还能谈得上儿女私情!
可是那个可恶家伙,笑起来露出六颗白牙,一高兴起来就胡说八道的模样,却怎么样也忘记不了。
............这个无胆匪类,不敢要自己,也是因为想到了现在罢?这样看来,他也不是没有良心............只是这点温情,在冷冰冰的幽燕乱世当中,显得太过奢侈!
如果郭家仍然势力尚在,郭蓉相信自己会不顾一切的俯就萧言。燕地女儿,敢爱敢恨。就算自家爹爹也管不住自己!一路同生共死当中,看着这小白脸拼命的向着贼老天不屈的怒吼,拼命的向着自己命运抗争。这男儿气概,早就在郭蓉心底牢牢的生下根了............
可是现在,两人地位,却已经倒了过来。萧言又如何会再沾惹她这个麻烦。而她又能以什么本钱,让萧言非要要了她这个比男儿还英武,手长脚长,不会女红,不会厨艺,只会拉弓射箭的燕地女儿?
只是叫人怎么能够忘记白沟夜渡,雄州冲营,易州途中那帐中羞人之处,还有萧言背着阳光冲向辽军大阵时,朝自己那回头洒然一笑?
越想到深处,郭蓉只觉得越的难以排解。
在她背后,突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音。郭蓉回头一看,却是郭药师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的走了出来,只是满脸爱怜神色的看着自家女儿。
郭蓉勉强一笑:“爹爹,你怎么出来了?现在虽然好点,也不能冒了风,你早些将身子养安好,我们去大宋觅个地方安家下来罢............我还没试过过这种安闲富贵的大小姐日子呢............你说我学不学得来女红针线?”
郭药师淡淡一笑:“............萧言可是回来了............”
郭蓉咬着牙齿,低声道:“他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