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来在常胜军军中,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投效萧言,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余江又一直没有上过最前线,多半都是担任留后。此次为甄六臣副手,还是安的郭药师旧部的身份,也算是名正言顺。他麾下兵力最强而且严整,比起那些投效渠帅来高出何止一截,余江又是一个细密的性子,将复辽军始终牢牢的控制在手中。在乱世里头,他心也算是优点慈悲的了,总是尽力接济着四下小寨,让他在复辽军当中,很得军心。甄六臣去燕京,余江掌控着一切,同样一点岔子都未曾出,仍然牢牢占据着这支复辽军的核心位置。
周遭依附大寨而存的小寨,那些有气没力的值守军士,看到眼前景象,纷纷转告。
“副元帅出寨了!”
“老营骑军都拉出来了,不知道又打哪个坞壁?”
“直娘贼,副元帅心善,打开一个坞壁,总能分周遭一切吃的。哪像俺们营里那个鸟渠帅,自己身边七八个小娘都吃得白胖,俺们卖命的倒是生扛!要不是老营收人实在谨严,俺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投进老营里头!”
“却不象是出战,倒是象出迎景象,没有步队和器械跟出来,就靠骑军,能打下什么鸟坞壁?周遭堡寨知道有俺们这帮饿鬼,恨不得壕沟挖得十丈宽,寨墙上守具备了双份又双份,哪里打得下!”
“难道甄元帅远猎回来了?副元帅去迎接?”
“谁不知道,甄元帅处处都让这副元帅?这复辽军,还不是副元帅做主?要不是副元帅威权重,甄元帅怎么不声不响就出去远猎?”
“管他娘的迎接什么,反正看来是没有哪个坞壁能在近日打得开了!没吃食分下来,只能靠着稀粥吊命!什么复辽军,俺们不过求活而已,要不是各营渠帅约束得紧,俺早就散他娘,听说燕京左近,虽然艰难,总能在宋人口里讨一口吃的!”
“噤声!难道你不知道俺们渠帅身边用了十七八个契丹散卒,这些家伙和宋人仇深似海,听见你要撒腿,先砍了你的脑袋!”
这些军马簇拥而出的,自然是余裤裆余江。他策马而前,浑不知道他这一出动,就引了这么多的议论。
在他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宣赞终于要来了............让俺干这个差事,到底是为了什么?燕地好容易平定下来,这些辽人余孽豪强,不难次第削平,怎么还非要立起这么一个旗号,给他们续上一口气?
这个念头,经常在他心里冒出来,又给余江强自按捺下去。他现在一切,都是宣赞给的,岂能怀疑宣赞的决断!
余江是乱世里面滚出来的汉子,心肠却始终没有冷硬下来。要不然也不会得了个余裤裆这样粘粘糊糊的绰号。领这支复辽军一两月时间,也尽力在周全着能多活几条性命下来。可是他也知道,宣赞生出这么一个变故出来,将来定有让人目瞪口呆的大用,到时候,鲜血说不定就要再度涂满膏野!
............宣赞,已经是一等一的枭雄人物了啊............
余江按捺住心中如潮思绪,策马四顾。这幽燕边地难民也似的复辽军聚集处,郁气如潮。这郁气聚集多了,总有一天会溃决出来!
到底是什么,让这幽燕之地,总不能平静下来。到底是什么,将这片土地生灵看得是如此轻贱?当知道这片土地上的生灵遭际如此,可以决定此处生灵命运的那些大人物们,有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
余江自然不知道,萧言曾经在赶往这里的途中,和小哑巴夜话当中吐露出的那些不安。可他还是相信,萧宣赞此举,是不得已的罢。萧宣赞此举,也是被迫的罢............也许当萧宣赞足够强了,就再不会上演这番景象!
余江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就听见前面传来马蹄声响,却是先期出迎引路的十余骑回奔而来。在萧言传递消息将亲自军中之后,余江就连夜派出腹心传骑出迎。萧言要赶来亲镇,不问可知有大事生,余江当真是半点都不敢怠慢,始终一颗心提在喉咙口处。
看到出迎的传骑回奔,余江精神一振,抛开一切胡思乱想,忙不迭的在亲卫簇拥下迎了上去,那十几骑奔近。这些骑士都是最为腹心之士,原来一百骑,现在两百余骑,多出来的都是以步改马,没有用半个外人。就看见奔来骑士脸上个个神色古怪,一副现在还犹余有诧异的表情。余江心忍不住就朝下一沉,迎近了忙不迭的低声问道:“宣赞那里出什么变故了?”
带队传骑之长摇头:“宣赞亲至!就在后面不远处,让俺给副元帅传话。不要暴露宣赞形迹,宣赞就藏身军中............这次带队前来的,是耶律............是大石林牙!”
才听到大石林牙四个字余江犹自未曾反应过来,思索了一下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耶律大石此等大辽宗室,一等一的契丹英雄,怎么也成了宣赞麾下,夹袋中人?此复辽军,要用耶律大石做为招牌,不论比甄六臣还是他,都响亮了万倍............宣赞怎么得耶律大石而用之?
紧接着余江身上又是一阵寒,且不管萧言怎么得耶律大石而用之。现在宣赞将这样法宝祭了出来,复辽军恐怕就不单单是一支乞活之军而已了!耶律大石做为复辽军统帅,他在燕地声望号召力,岂是一般人比得了的?这支复辽军,说不定就有翻盘燕地局势的本事!
余江下意识的紧了一下身上斗篷。
宣赞哪宣赞,你到底想做什么?你面临了什么事情,才用出了此等激烈手段?难道真的要让这幽燕之地乱后郁气,凶猛溃决而出?这其后的所有变化,都在宣赞你的掌握当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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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呼之声,从破败的营寨当中卷起,笼罩原野,震动四方。最后就形成了浪潮也似,一波波没有断绝的拍击向正在会师的两队人马!
无数人头涌上了寨墙,更涌了出来。星散逃往的契丹散兵,破家出奔的辽人豪强,凡是在这场幽燕战事沦为了失败者的各色人等,这个时候,都在朝着一个人尽情欢呼!
这个人,自然就是耶律大石!
斯时斯刻,耶律大石黑甲黑马,挺立在马背之上,放眼四顾,眼中竟然也有隐隐的泪花闪动。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统领万军,击破强敌如摧枯拉朽一般的岁月当中。他是契丹人的英雄,是辽人的希望,是能挽回辽人末世的绝代英雄!
人潮向着这里奔涌而来,余江麾下骑士撒马散布在四下,让人们不能涌得太近。那些涌动的人潮听在外面,每个人都朝着耶律大石伸出手,大声呼喊着同一个名字:“大石林牙,大石林牙!”
耶律大石缓缓垂,摘下自己头盔,又猛的举在空中,朝着四下一招!那呼喊之声顿时就变得更大,拍击在不远处的燕山山脉之上,仿佛都能将燕山摧击得云崩石乱!
萧言就立马在耶律大石之侧,将自己的身影藏在耶律大石高大的身躯之后,十余名服色杂乱的貂帽都亲卫牢牢的拱卫住他,警惕的注视着周遭的一切。
萧言面色冰冷,似乎半点也没有为周遭的景象所惊动,只是用一种漠然的目光扫视着四下一切。
到了他这个地步,经历了这么多生死。软弱不安,也只会在小哑巴面前表露一瞬,依稀还有点以前小白领的模样。既然认定了这条路,无数人将自己身家性命和自己捆在一起,也只有坚定的走下去而已。
耶律大石再为英雄,也败于时势,再庇护不得自家子民。而自己所作所为的一切,就是为了将来大宋子民,不再如今日幽燕之地辽人子民一般模样!
欢呼声中,耶律大石却戴上了头盔,转头看向就在身侧的萧言,目光当中,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怒色,双眸闪闪,如同在燃烧着一种黑色的火焰一般:“这就是你要的?取了燕地也就罢了,从此辽人翻作大宋子民也就罢了,为什么为了自己一己权位,还要将他们拖入战火当中?你就没有想过,俺就是死,也不会再替你做这个幌子,让你将这些离乱辽人子民,再填进乱世里头去!”
萧言神情木然,不动声色的看了耶律大石一眼,撇嘴淡淡道:“我是宋人,为了自己家国,牺牲些辽人忠臣,契丹余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大石林牙,你我易地相处,所作所为,想必也是一般。”
耶律大石压抑着自己怒火,低低开口,宛若刀剑猛然相交:“去你娘的宋人!你自称生长辽东,给宋人立下这么大功劳,还给逼出了燕京城来行这般伎俩,你是哪门子的宋人?士可杀不可辱,某耶律大石宁可死了,也不肯再苦害自己族人!”
萧言仍然笑得冷淡:“这就是苦了?如果四年之后,女真南下,将大宋北面近千万户,数千万生灵,杀得只剩下八十九万户,不足四百万人。当举世最为繁华的文明突然中道凋零............当汉家元气今此以后凋零丧尽,北面继起异族一波波的冲击而南,直到将所有一切都淹没在蒙昧当中,数十万人给逼至天涯海角处,最后全部投海以殉............那个时候,才叫做天崩地裂!就因为这个原因,我不能倒下,哪怕用你这个只剩下残山剩水的大辽子民全部做老子的垫脚石!至于我是不是宋人,身体里面流着的是哪个民族的血,我自然知道,不用你大石林牙怀疑............”
耶律大石目光炯炯的看着萧言,皱眉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萧言嘿的一声淡淡笑了,混不在意的道:“我没说什么............大石林牙你要是不肯助我,我也不在意将现在聚集的这些辽人余孽全部杀了,对我而言,方便得很的事情。你大石林牙露过一面,风声传出,也就足够了,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帮我到底............而我当初承诺你的,仍然有效,只要你忠心助我到底,我就放燕地这些不肯投宋的辽人余孽跟你走,去云内诸军州寻耶律延禧也好,还是朝哪里走再度立你的大辽也好,我管不着!这几万辽人子民,肯定会有伤损,最后还能剩下多少为你大石林牙带走,此刻就在你大石林牙一念之间!”
耶律大石目光和萧言狠狠对视,两人都毫不退让。萧言身边那些貂帽都的亲卫,忍不住都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耶律大石固然是一世之雄,而萧言经过连番磨砺,又何尝是等闲人物了?两人目光碰撞处,当真是星火四溅!
此时此刻,萧言只觉得,自己的心当真是硬了。也许这是最后一场淬炼,让自己真正成为这个时代的人,让自己可以真正走上这条欲挽天倾的道路!哪位英雄,身后不是尸骨累累?问题就仅仅在于,你是哪个民族的英雄,你牺牲的是自己的民族,还是别人的民族而已!
耶律大石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微微垂。形式自然是比人强,耶律大石自诩英雄,哪怕就是绝境,也绝不会放弃半点。真要必要,他也会毫不在意的牺牲忠心手下和自家子民。而另一方面,他也是对萧言认输了。
眼前这位横空出世的人物,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然比他还狠,比他还硬。最要紧的是,比他命好!
就先如此罢,留得有用之身,不怕将来没有机会。而萧言你,却千万不要让某耶律大石抓住机会!
他朝着萧言冷哼一声,已经转向外面,双手举起,稍稍下压。随着他这一举动,喧腾的四野,涌动的人头都在一瞬间平息了下来,无数双热切的目光,投向了耶律大石。
“大辽还未曾灭亡!宋人侥幸克复燕京,然则经此一战,宋人也兵困财尽,后续乏力。空拥数万精强之军,也只敢顿于燕京,再难以寸进!俺们和宋人打交道已经百余年,要不是俺们丧败于北,岂能给宋人这么一个机会?可是也就到此为止了,有这几万忠心健儿,焉知俺们不能再度克复燕京,重竖大辽旗帜?”
耶律大石眼中威棱之光四射,满满的都是自信:“............宋人最大的错误,就是没能杀得了某耶律大石!在白沟河,某四万破他十五万。而今现在宋人环庆军已经尽数败亡,西军其余三军,也伤损近半,现在不过只有区区六七万军马,困于燕京!新起萧言一军,极而言之,不过万人,又济得什么事情?只要俺们断了宋人粮道,这些宋军,难道困在燕京城里面啃石头不成?他们要出来打通粮道,俺们就去抢燕京城!将俺们失去的,都夺回来,重整旗鼓,收拾人马,不管将来如何,某耶律大石,总保大家有一条出路!
............俺们契丹奚人儿郎,俺们大辽忠心子民,难道就困顿于荒野,吃不饱穿不暖,最后还是让宋人稳住脚步,喘过气来,如猎兽一般一个个收拾了?就算侥幸得活,从此也为宋人奴隶,给那些无数次败在俺们手中的南人当牛做马,子孙百世,尽为奴辈?与其这样,不如从某一搏,纵然失败,也不过就是一死............难道现在,大家就不是在等死么?”
荒野四下,鸦雀无声。纵然是萧言以降,那些貂帽都亲卫明明知道耶律大石不过宣赞手中一傀儡,这个时候都忍不住为耶律大石语气当中的决绝之意,这弥漫四野的如潮怨气,而觉得悚然动容!这些貂帽都亲卫,先期入复辽军的骑士,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投向萧言,却看见萧言神色淡淡的,微微抿着嘴唇,冷静得只如一尊雕塑一般。
看到众人目光投射过来,萧言只是淡淡一笑。眼神当中,为耶律大石所言所动,只是一片漠然。
余江在人群当中悄悄低下头来。萧宣赞,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枭雄了............这不过是短短半年的时间!而在今后,萧宣赞又将变成何等样的人物?辽国的这点残破基业,这幽燕山川大地,都操控在他的掌中,他欲其生则生,他欲其死则死。
将来呢?难道是整个大宋?余江不敢想象,连耶律大石这等英雄都俯,天底下还有谁对付得了萧言!
耶律大石的声音仍然在滚滚响动:“整顿三日,某既领军而出,凡愿从者,臂缠白布,为亡大辽而孝,让宋人知道,家国虽亡,可俺们却不肯垂!”
言罢,耶律大石回,狠狠盯了神色宁定的萧言一眼,策马就冲了出去。余江所部,貂帽都近卫也紧紧跟上,将耶律大石看得死死的。
而萧言,就隐没在这人潮当中。
四野当中,只听见马蹄声响。突然之间,呼啸声山崩海啸一般的爆出来:“大石林牙,俺们愿从!愿从!愿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f="http://.qdan.co" targt="_lank">.qdan.co</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