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河间府还有一日路程的地方,沿着官道两旁平坦靠近水源处,已经扎下了大军营地。比起在燕地的时候,此刻军中营地就不必建起那么多的辅助防御工事了,只要寨栅设得整齐,营地布置得规整,再安顿下防止人冲撞营门的鹿砦就行。此刻正是埋锅造饭的时候,除了大军多带行粮,沿途州县也有供应班师大军之责。空气当中,飘动的都是米香肉香,野地安营,不许饮酒,但是对于百战余生归来的将士,能回到大宋土地就已经是一件让人足够兴高采烈的事情了。欢声笑语,不时在营中响起。
但是路东路西分别扎下的两座大营,还是有些不同。路东是神武常胜军营地,路西是环庆军营地。环庆军收拢之后,只剩下四五千不到,军刃器械都不完全。寨栅也是草草树立。巡守士卒也显得没精打采,营中军将士卒还偷偷藏酒喝,不时还有点小小惊扰响动。任何军队,遭到歼灭性打击之后,那精气神顿时就不足了,纪律也极难以维持,古今概莫能外。要不是和神武常胜军一起班师回来,少不得还有些军将士卒骚扰乡里的事情生。
而在路东的神武常胜军,这营地就要比环庆军大出许多。近九千人马,还有那么多骑兵在,摆布开来当真有连绵之势。神武常胜军军中约束也严,岳飞等新提拔的年轻将领,处处以身作则,就是韩世忠那个老兵痞,也是嘴上嚷得凶,约束起军马来一切都是从严。纪律严的军队不一定就是异常能战,但是能战之师,却没有一支不是军纪森严的。虽然已经在宋境,但是这营盘还是扎得严整异常,巡守士卒也寂寂无声,虽然用晚餐的时候不禁言笑,却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大宋军伍,哪怕是西军,现在都渐渐有约束不严的毛病出来了。西军上下,军将多已经有了不小身家,有的更是世代传家的将门,安逸气重那用在约束营伍上的精力就少了。军中却一刻都少不了约束的,一旦松懈,再重整就为难。而神武常胜军中一班领军将领,韩世忠是在西军不得志的,谈不上什么身家,岳飞几人更是才崭露头角,又都是年富力强之辈,真的是能全身心都扑在营伍当中。加上战争磨砺,哪怕在大宋境内安扎,自然都显出一种森严气度。
这些日子班师而归,主持的都是韩世忠。在走到离河间府还有一天的时候,他突然要在野地扎营。领环庆军的王禀虽然权位高过韩世忠,但这个时候知道此次班师主角都是神武常胜军,既然他要扎住,那么随他就是。也正好趁这个时间,整顿下一路上走得稀稀拉拉的环庆军上下,省得到了河间府不成个样子。
王禀以降,却不知道一路行来,萧言根本都不在军中。而韩世忠在这里等候,也是为了和萧言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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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营地外东面三四里的地方,韩世忠已经带着十几名亲卫悄悄离营,在道左等候。眼见得天色都已经黑透了,还不见萧言他们人影,不觉就微微有点不耐烦了,嘀咕着在那里抱怨:“这么一摊子事情交给俺老韩,都快到大宋了还不让俺松快松快............要是到了河间府,总有些酬应,难道就让那些官儿看俺老韩这张脸?”
他看着穿先报信的一名貂帽都亲卫,瞪眼道:“不是说萧大人近晚必到么?”
那貂帽都亲卫哪里敢和韩世忠强嘴,陪笑道:“许是路上有什么耽搁,萧大人既然说了,今日必然驰回军中,韩大人且候着就是,大人劳苦,萧大人回来定然褒奖韩大人。将来俺们还不是要望韩大人照应?”
韩世忠摸摸下巴上的胡子,突然又眉开眼笑:“萧大人当真在莫州寻摸着十几万亩上好的田地?官儿升到这个地步,已经差不多够了,再想超迁,只怕是难了。俺老韩可还是地没有一垄,房没有一间!在燕京大人赏的姬妾下人,俺老韩自家娶的,也有几十口子,却望哪里安顿!俺们給萧大人效死,田庄里头也该給俺老韩置点家当才是............万亩不敢想,有个三五千的老韩也就知足,却不知道萧大人小气也不小气?”
他正在那里盘算,对面突然传来马蹄声音。这一行人顿时打起精神,就看见远处几点火光高低起伏,飞速接近。奔到近前,举着火把赶夜路的正是貂帽都亲卫。火把之下,就看见了萧言身影,他一路到檀州再去莫州东川洼,再赶往河间会合大队,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一副精神满满,神清气爽的样子。韩世忠身后那些貂帽都亲卫都是离开萧言有些日子的人,这个时候看到他的身形,忍不住都是低低欢呼一声!
两队人马一个赶来,一个迎上,顿时会合在一起。韩世忠眼睛快,看见萧言身边少了十几名亲卫,还少了汤怀,倒多了一个样貌清奇文士模样的人物,不问可知就知道萧言又收了手下,而且汤怀他们留下,多半是为了打理东川洼新得产业的。
当下就笑着对萧言行礼:“大人辛苦,一路财!”
萧言总算赶到河间,马上就要会合大队,心里面也是高兴。神武常胜军就是他在这个时代立身的根本,这一年来也和自己麾下儿郎共尝辛苦,同生共死。一时离开真有些心里空落落的。正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听见韩世忠这句别有用心的问话,当下就笑着瞪了他一眼。
“............你这泼韩五,在这里等候,准时牢骚了不是?别人不敢,就你嘴巴大!是不是说老子不守时?谁让你他妈的把营地扎在路东,老子还要绕一个大圈子赶过来!”
韩世忠一拍大腿,自己还真把这茬給忘记了。
萧言犹自不肯放过他,指着他笑骂:“还惦记上我在莫州置的产业了是不是?又在叫穷了是不是?军中犒赏,老子自己还掏腰包,你小子最多,五千贯!还哭什么穷?”
底下人都笑,在这个时代,自然不可能建立什么近代化现代化的军队,要掌握住神武常胜军,除了让他们心服,能带领他们打胜仗之外。军中将领心腹,都要结以恩义。给钱帮他们置产,让大家利益捆在一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岳飞犒赏也有三四千贯,岳飞这等方正的人,说給也就拿了。在上位者手里拿钱,在这个时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要給得爽快,大家还夸你大方。朝廷犒赏之外,萧言也很是贴了不少,十几万贯早就花用了出去。萧言他反正就打算将神武常胜军打造成自己私军,花钱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韩世忠嬉皮笑脸的也不反驳,只是挠头:“有钱没地,还不是一场空?”
萧言摆摆手:“少不了你的!他妈的,就缠上老子了。要知道老子现在不领神武常胜军了!莫州产业,你们这些家伙都有份,几千几百不等,要在那里置宅子也随你们。此前将这些地垦出来,可全是老子在贴本!”
东川洼的事情,在那里耽搁两天就已经办好。方腾和汤怀持萧言名剌,走了一趟莫州治所,办理购买田地,置备官契的事情。萧言名号在莫州这一带还称得上是如雷贯耳,当地知州也是久仰了。这等名将拼死拼活打平燕地,生自然不在少处。卖命立功,返国置备些产业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东川洼那个地方有流民聚集,知州当然也知道一些。正怕闹出事情来,影响将来考绩。禀报上司要动兵剿除那更是大犯官场忌讳的事情,怎么别人那里没事,就你这里有事?现在萧言要将那一块地方买走,那是再好不过。以萧言虎威,这些流民总不会生出什么事端了吧?再说东川洼那里又不是官产,就是民间自己开荒,官府都应该补一份地契的。萧言居然肯花钱买,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其时方腾再将他进士身份一亮,一叙科名,和那个四十多岁才通籍的知州还是同年。这更是加倍亲热。再没半分阻碍。当下就议定四至,将东川洼和东川洼方圆,差不多有二三十里方圆的荒山野岭都划到了萧言田庄当中,办理好官契。从此这一块地方就姓了萧了。知州关照户房,意思意思就收了五百贯,官牙更是没抽半分水去。当日还留方腾接风筵宴。方腾出身名门,此次又得了军功,品级已经在这知州之上,谁也说不准将来回汴梁是不是要大用的。这个时候拉好关系比什么都强。第二天告辞的时候知州又奉上五百贯程仪。等于是买下这么大一块地方,萧言一文都未曾花。那知州还乐得做了一个人情。
方腾这里办官契,萧言在东川洼也留下了汤怀和十几名貂帽都亲卫,又根据左聊寄意见选了十几个小庄头出来。这些在此聚民的百姓,要不是家里没了活路,就是家乡給打个稀烂。在此不过求活,真聚众举旗那是不敢的,还不如留在这里做一个庄客。而且这般大官的庄客,平白就要少受多少欺凌。更不用说这位大官是第一次置产,还要将这里尽数开垦出来,将来说不定大家都有一个小管庄做,一个个也都是乐意。当下左聊寄就一一开列了名目,建立了册簿,将来在官府那里再做一次报备,就算是入了萧言的户籍。
更多的事情就来不及处置了,只是給汤怀留了几万贯钱财,先将这里百姓安顿好。趁着冬麦还未曾布种,赶紧将路草草修出来,然后多搭建一些棚子,好安顿从檀州转运来的流民百姓。汤怀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看到萧言将金子银子还有铜钱交钞几口袋交给他,手都抖了。萧言对这老实人也放心,绝对是属于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主儿。
其他后续,于途在次第安排。总要在冬麦布种之前,将这里整治出一个模样来。
就是这般,萧言穿越快两年了,一下就变成了宋朝一个颇为不小的地主!
这个时代,有一份田土产业,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就是可以传家的东西。这些产业和萧言捆在一起,如何不是众人将来給萧言效死的原因之一?除了大义名分,这利益也是绝不可少的东西。当下韩世忠就眉开眼笑的笑道:“神武常胜军,除了萧大人,还有谁使唤得动?说句良心话,交给其他人也糟蹋了。这么一支强军,好容易打出来,将来北面有事,还有大用,说什么俺们也为萧大人保住这支军马!将来萧大人出而为安抚使制置使,带领俺们再去和胡虏拼杀,封妻荫子,俺们这些厮杀汉总不嫌多!”
这句话说到了周遭军将的心坎里面,顿时就出了小小的欢呼声音。人人都是精神百倍。跟着萧言,功业建了,官位有了,就连产业萧言也帮他们置下了。这等上司到哪里寻觅去?西军那些世代为将门掌握的军汉们,平日吏过得不堪的多了,临阵的时候又跟着打败仗送死。怎如萧言,带领他们,里子也有,面子也有,还全然的理直气壮。这都是俺们为国拼死而战,萧大人带给俺们的!
哪怕是岳飞这等讲求忠君为国的人,这个时候都没觉得半点不对出来。到了大宋这个时代,将主长掌一军,父死子继已经成为平常事。多少军将就长远依附将门生活。将主将麾下照应好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文官虽然始终保持着强势压制姿态,也不过是秉承强大的惯性罢了。若不是女真南侵打断了这个进程,天知道以西军为代表的团体会不会展成真正的藩镇。
照应好自家团体的同时,再将自家军马整练出来,成为可以为国厮杀的得力之师,那就是超凡拔俗之辈了。而萧言,正是朝着这个方向正在前进。
萧言看着这些麾下虎贲欢呼的样子,心里面也是有点志满意得。马上方腾和左聊寄对望一眼,都是淡淡而笑。环视左右,此刻自然是鼎盛事业初兴时刻,但总免不了有一种忧虑电闪一般掠过脑海。
在燕云之地,神武常胜军自然是自己牢牢掌控。而回到汴梁,按照大宋的祖制,自然百般防闲,不用说自己还是个南归降人身份。自己还能不能如以前一般保持着对神武常胜军的绝对影响力?又要用什么手段,才能保持住这份影响力?
自己在燕云对付了童贯,又收拾了那两名清流天使,更不用说和西军当中姚古之辈也成了仇敌。功满天下,也着实是怨满天下。虽然自己按照计划一步步行事,但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计划是一帆风顺的。这些对手,毫不意外就会在汴梁自己这个并不熟悉的战场对自己下手。到时候,自己能如在燕云一般,一一应对过去么?
所有一切,都是茫无头绪,只能见不行步,不过男儿至此,岂能回头?也绝不甘心回头罢............
一旦若有所思,萧言志满意得欢欣鼓舞的心情就难免有点低沉下去,在萧言身边方腾左聊寄韩世忠几个人都是精明万分之辈,就韩世忠还有些大大咧咧的。这个时候都现了萧言突然有点兴致不高。多少也知道他在忧心些什么,方腾催马上前,低声道:“大人,归营吧,早些休息,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大人应对。”
萧言默然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大声笑道:“走,回我的神武常胜军!”
众人大声应和,就连左聊寄也不例外。他暂时选择跟随萧言行事。对这个言行无一不和这个时代人物大有区别的主上到底掌握着什么样的实力也好奇得很。打遍燕地无敌手的神武常胜军到底如何,他亦是好奇得很!
欢呼声中,韩世忠犹自在旁边挤眉弄眼:“大人,在营中尚有惊喜,大人可莫错过了!”
萧言已经纵马疾驰,闻言回长笑:“要是没有让老子动心的惊喜,泼韩五,当心老子打你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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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惊喜果然是有,而且还颇为不小来着............
萧言一行,并没有惊动什么人,就在貂帽都亲卫护持之下回到中军大帐当中。神武常胜军军将士卒,大多还不知道萧言已经离开他们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又回来了。
回到军帐当中将身子臭烘烘的袍子皮衣换下来,亲卫又端来洗漱的水。正打了皂角拼命在搓洗手脸呢,就听见外面韩世忠通传的声音:“郭蓉郭小娘子来拜大人!”
萧言一僵,满手满脸泡泡的转过身来,呆呆看着军帐门口。就看见帐中灯火之下,俏生生的站着一个高挑苗条的女孩子,细细的眉毛斜飞,清艳倔犟的容颜未曾稍改,一双一眼就望得到底的清澈双眸正看着自己。不是郭蓉还能是谁?郭蓉咬着嘴唇,略微有点不自然的站在那里,身上男式胡风的短衫缝上了孝布条。扎束得紧紧的,显露出细得仿佛要断掉的修长腰肢,一长一短两柄佩刀又带在了身上,站在那里,往日英气勃勃的燕地女儿气概仿佛又回来了不少,只是多了一些经霜犹艳,遇雪更清的感觉。
在她左手边,挽着娇小玲珑的小哑巴。右手边后面一步站着绷着一脸坏笑的韩世忠。几人目光,就在帐中碰上。一时间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仿佛却交换了千言万语。
萧言本来以为,不过是小哑巴又闹出了什么新鲜花样,巴巴的等着自己回来献宝。回来洗漱一下,自然就是要去寻小哑巴温存一下的。他也正在考虑,汴梁自己到底立不立得住脚说不准,小哑巴跟自己到汴梁不一定就安全,她的身份也多少有些敏感。不如就想办法安置在东川洼,以小主母的身份坐镇自家产业,自己方方面面都放心许多。他正在寻思言语,琢磨手段,看怎么说服这个鬼灵精的小哑巴。一边洗手洗脸还在那里念念叨叨做功课。
却没想到,韩世忠将郭蓉带了过来!而且小哑巴和郭蓉显得如此亲密,分明已经在营中时间不短。这到底是肿么回事?
萧言心中,和郭蓉已经是天各一方,从此相忘于江湖了虽然心痛,却也无可奈何,这个时代杀父之仇,实在是化解不开的冤孽。自己还有多少大事要做,只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