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萧言,正悠悠闲闲的在自己南薰门左近官家赐第当中。
此处宅邸,说实在的他居停甚少,基本都是在南门外方腾家族庄园中度日。到汴梁城中来也就是直奔球市子而去,晚间才出城到南门外去。
此处宅邸并不算太小,前后五进院子。若是论起产权来估计是一笔糊涂账,谁也说不好是属于哪个官署还是内诸省产业中的空置房。而萧言拿到的是小产权房还是大产权房,是不是可以传诸子孙。也就是官家说一句赐第,相关人等在并不算热闹的南薰门左近寻了个宅子給萧言,想着萧言在汴梁横竖也呆不了多长时间,暂时敷衍过去也就算了。
萧言对这里也不是太上心,派人打扫过后,过日子的一切家当都未曾如何预备,只是留了几十名家将在这里轮值守门。对于他这个穿越客而言,汴梁城中再怎么繁盛富贵也不过就是如此了。要是能在汴梁立足,他对于在城外山清水秀的地方营造出一个只属于自己,充斥着各种美女的山庄还比较有兴趣一点的说............
今日从东十字大街离开,安排了方腾去知会蔡京所生的变故之后,他却来到这个南薰门左近的宅邸等候消息。这个时候要去球市子的话,一切未定,见着那些将门世家中人两边都显得尴尬。就让他们自己聚集在一起计较准备就是。而也不能装B太过,真的一副淡定到万分的模样回到南门之外的庄园,缓急有事,朝汴梁赶都来不及!
这几日萧言行事都是如此,不紧张,不绝望,不过份,一切都是恰到好处。七分靠着自家筹谋努力,三分归诸于运气。连萧言都有些惊讶,自己真的似乎是成熟了许多。换做以前未经历这么多事情的话,绝不可能有这般成熟稳定的心态。
看来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休闲活动是死里逃生的话,这个世界就全是了不得顶尖人才了............
到南薰门左近宅邸当中,留守在这里的家将清理出四下透风的花厅,又奉上从外间街市上买来的茶食茶汤,让萧言在这里享用等候——也没办法,这里一应厨子使女花匠应用人等都没有,实在开不了伙。
萧言倒也不挑剔,就在这里静坐等候。他以为自己会很焦躁很忐忑,但是奇怪的却是没有多少这般感受。萧言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尽力之后的无可奈何,还是有着强大的自信......
不多时分,方腾也从蔡京太师府邸回返。两人见面,都是一笑。萧言边让方腾坐下,两人闲聊,都是不相干的事情。萧言也没有遣人出去打探最新进展消息,这上头自然有人比他要在意许多。一旦事情对自家有利,自然会有人寻来。一旦不利,今日鬼影子也不会见着一个。要彻底见工,将今日一切转折情状都告底定的话,在萧言想来,不到午后,不会有什么确实消息到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还未曾过午,就已经有人寻上门来。
萧言正在和方腾闲聊到以前战事当中的经历之时——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推断将来如何,现在说这些也完全派不上用场。往日艰辛,今日都变成了颇有滋味的谈资。两人正说得热闹,不住口的品评月旦伐燕战事当中的人物时,花厅外貂帽都亲卫已然回禀:“萧显谟,方大夫,高石两位衙内联袂来拜。”
方腾先是一怔:“好快!难道现在就有结果了?”接着他就有些不安起来,如果真的是有结果出来了,对萧言有利,不会是这两个衙内出门,当是各家主事人来奉请萧言,与他共商接驾事宜。现在两位衙内过来,倒更可能是顾及以前交情,来敷衍安慰萧言两句,从此大家就分道扬镳了。
萧言却不以为然,摆手让貂帽都亲卫去请两位衙内入内,淡笑道:“哪里会有这般快的结局?老公相年岁高大了,摇摇摆摆到禁中都有些时间,再一番曲折进言,还有得等呢.........我看倒是还有人始终看好与我,这个时候讨好在前面,比事情底定之后再凑上门有用处得多。”
对于萧言怎么会就有这样强大的信心,方腾总是有些不以为然,当下只能摇头笑笑,并不答话。萧言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意,笑道:“你也不想想老公相现在多少岁数了!说到底,我还等得起,只要不死,总还有翻身的余地。老公相却是不成了,想到老都保持尊荣权位,现在几乎就是他最后的出手机会,他焉能不竭尽全力?和老公相比起来,这位梁隐相,还是要差上一筹的,前景大可乐观。”
方腾微笑:“所有一切要紧处,都能如你所料?有的时候,真难免觉得显谟你自信太过。”
萧言沉默一下,淡淡反问:“如果哪次紧要关头我料错了,现在还能安然站在此处么?无论怎样,我总不会自家就先放弃了............先不说这个,看看两位衙内此来到底何为?”
方腾默然,萧言这般表现自信,其实在文人口中,有一个现成的词可以形容,就叫做应运之人。若不是有这种气度,他方腾怎么会贴心跟随?
正在方腾默默不语的时候,高忠武和石行方已经并肩而入,两人都奔走得满头大汗,看着方腾石行方先打了个哈哈:“如何,俺说萧显谟准定在此,不会出汴梁城!”
高忠武却不理他,只是一脸急切的抱怨:“俺的萧显谟萧太爷,你的一个消息传出来,俺们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也似,各家叔伯,自家长上,全都忙乱成一团。你却在这里高坐,也不去球市子坐镇,若是有个缓急,哪里来得及反应?”
萧言轻松一笑,伸手肃客,延两人坐下:“我戳在球市子有什么用?如果这局我赢,接驾的事情也是你们各家操持,我只会添乱。若是我输,大家之间,该是什么样的尴尬情状?倒不如免了这出,在这里坐等消息就是了............匆匆来寻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高忠武和石行方坐下来正在擦汗,对望一眼,还是话比较多的高忠武开口:“却还没什么确实消息传来,俺们从球市子离开来寻萧显谟的时候,只说隐相已经去求见官家了。各处都在坐等消息............此时此刻,因为你萧显谟昨日举动而惊动起来的汴梁衣冠人物,正不知道有多少!俺和石兄,都是长上打过来与萧显谟一处,萧显谟但有什么吩咐,俺和石兄正可供驱使奔走的,倒没什么其他要紧的事情。”
石行方这个时候总算也捞着开口,他胖子汗多,这个时候擦了一把又是一把,还是如雨一般洒落,喘着气接话:“正是如此,俺带了自家心腹使唤人几十个过来,轮番接力出去接应各处传来消息,萧显谟拱手高坐就是,其他奔走事情全是俺和高兄............唉,也不知道外间现在如何了!”
高忠武和石行方虽然前来,但是仍然一副忐忑不安之状。显然对眼前局势没有任何把握,梁师成前往求见官家,更让人不表示乐观。但是萧言心中已经暗暗感慨,汴梁禁军将门世家,十几代传承,不是没有明眼人,有人已经感觉出他萧言这局很有可能会胜。早早就打自家子弟过来讨好,此刻局势未定,还算是患难与共,将来结果出来,就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了!
萧言能有方腾这种聪明人都难以完全理解的自信,还是因为对眼前汴梁有超越时代的把握。梁师成对付他,无非是为了平衡朝局,打击蔡京势力。将自己说得再是不堪,再是险恶。在真正决断一切的赵佶面前,其实并不是迫在眉睫,非处置不可的忧患。赵佶之前所默认一切,大部分原因还是卖梁师成的面子。梁师成和蔡京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早就扯破脸,梁师成一定是会不遗余力的打击有可能扩张蔡京势力的苗头,赵佶却不见得如是。只要自己表现出让赵佶难以舍弃的筹码!
徽宗末年,大宋绝症有三处,一则是党争,因为党争,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意义的决断。对于在上位的赵佶而言,这个党争局面还要刻意维持,才能保证他宋朝历代君王中前所未有的最重之皇权。第二就是兵弱,外敌强悍如女真崛起难以应对。对于这一点,上位者虽然有认识,但绝没有到认为国亡无日的地步。认为禁军是需要整练刷新,要充实武备。但还有时间徐徐图之。第三就是财政破产,比起上面两点,这才是赵佶最感痛切,最想要改变的一桩事情。自家已经表现出相当理财本事,让汴梁中人瞠目结舌。与公与私对赵佶都大有好处。
当满朝之人都对财计束手之时,这样人才,赵佶怎么舍得轻易撒手?自家遣方腾去见蔡京,着重提醒蔡京的就是,自己是在财计上打动了官家。让蔡京作为大宋财计事第一权威,在这个地方着手进言。只要强调了他萧言的用处,梁师成对付萧言这赵佶感到并不是非行不可的事情,就会被抛至脑后!
蔡京如许聪明人,也不可能会不出手。说实在的,蔡京韬晦,一则是慢梁师成之心。二则是真的有点不知道从哪里着手。官家对他提防一日,就对梁师成宠信一日。很难在其间离间,打击梁师成的地位。自己来到汴梁之后,奋力顶在蔡京面前冲杀,和梁师成拼了个你死我活。现在营造出这么有利一个态势,可以重挫梁师成威风,增加官家对梁师成的恶感,更加重他蔡京在赵佶面前的地位。火候已经是炉火纯青之时,蔡京再不全力出手,还会是那个在朝中曾经一手遮天垂十余年的老公相么?
萧言正是因为看得通透,才心中有底。就算失败,也不是自己算得不周全,尽的力不够。而是这贼老天宁肯作弊也不让自己好过。所以心安得很。却没想到,汴梁禁军将门世家中人,就算没有他见得这么明白,隐隐约约也有感受,已经预感到他这一局会赢了!
既然如此,自己就却之不恭罢............
心下越是安定,萧言气度就显得越是雍容。笑着招呼两位犹自惴惴不安的衙内,所谈的也全是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没有半点为此刻汴梁风云扰动,梁师成正在官家面前焦躁急切的样子,仿佛这一切和他将来身家地位丝毫没有干系。举止动静之间,足可称得上是大宋士大夫夸人的最高水准,所谓相臣风度了。
他这般气度,让两个满脑门子官司的衙内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忍不住佩服至极。大家年岁差不多,要不是这般,萧言怎么会立下灭国之功,孤身在汴梁就能搅起风云,让那位一手遮天的梁隐相灰头土脸?
回答萧言的闲谈也越恭谨,只怕在自家老子面前都没这么认真。
四人泛泛闲谈没有多久,就看见外面貂帽都亲卫又引了高忠武和石行方的手下过来,那手下也是才从球市子赶来,带来了最新消息,一进花厅就扯开嗓门嚷嚷:“老公相入禁中,老公相入禁中矣!”
咣当一声,却是高忠武和石行方双双挑起,带翻了身边茶盏。两人目瞪口呆的看向萧言,他们这些日子都跟在萧言身边的,萧言决没有和老公相有什么往还。现在这位老公相却时机这么恰好的直入禁中。这满朝中人,都在眼前这个略显瘦削,虽然一夜未曾睡有些疲惫,但英锐之气仍然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和自家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的算中么?
在此人身上所展现的一切,简直可称逆天!
而萧言没有半点动容的表现,只是回头看了方腾一眼,方腾一笑,举起手中茶盏向萧言遥遥一献:“大局还未曾定,显谟莫要得意得太早。”
萧言失笑:“方兄,你真是要和我唱反调到底了啊............”
方腾也笑:“但凡行大事者,身边总要有一个时时凛惕的幕僚在罢............显谟悲观,某便振奋。显谟如此自信,某便惴惴。只是在显谟身边,方某人看来要常显惴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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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说出萧言两字,寝殿御书房中,赵佶和梁师成都是一震。
这老匹夫七弯八扯,终于还是拉扯到眼前之事上来。自己果然没有料错,这老匹夫就从来未曾安什么好心!而且还开口向官家讨人,假意撇清自家和萧言之间暗中有所联络的关系。却不知道谁信!就是官家,也不会为你这伎俩所迷惑!
梁师成在那里悲愤的想,虽然还寄望于官家。但是手脚已经有些凉,蔡京暗中预备好久,今日才将这国家财计早已破产的大事抬出来。官家最看重的就是这钱财两个字,已然是做好的万全的准备,已经天然倾向了蔡京这一头。只怕今天自己,大是不妙!
而赵佶讶异的是,自家默许梁师成对付萧言,就是不想让蔡京和这个有灭国功劳,有统兵本事,甚而有理财本事的萧言连成一党,变得再难制约。现在他却正大光明的开口讨要萧言在三司行走,难道想表明他与萧言此前并没有联络么?今日这个关头他这般进宫,却是谁能相信!他这般开口,到底是什么打算?
赵佶心头转着各种心思,面上神色却始终淡淡的,哦了一声:“原来是此人............南归之人,骤然大用非此子福分。朕正思量,将他出知在外历练一番。而且此人本事,都在领军练军上头,三司国家财计重地,岂能轻易。太师却不知道看重他哪点?”
蔡京一笑:“领军带兵之事,国用匮乏,兵甲不周,军资断绝。纵有信布之勇也无能为力。若国用丰饶,足兵足食,兵甲精利,军资源源不绝。领军在外征伐不臣,一武臣足可为之。两者孰轻孰重,岂不是一眼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