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河东之事震动汴梁,但是对于最近一段时日在南门别业当宅男装孙子的萧言而言。并不代表他造寇自重的手段,马上就能见到成效。从赵佶一直到汴梁城中最低阶的文官。大家都热情万分的涌上门来,哭着喊着求他赶紧出山,一方面振作神武常胜军,一方面又赶紧筹集出几百上千万贯出来当作军费,一下子就将河东的局势平定下来。
汴梁城中,虽然人人都在骂吴敏等辈无能,也在担心河东乱局蔓延到腹心之地来。但是萧言的处境,一时间反而却更加险恶了。
大宋作为一个国家,已经运转了百余年。统治阶层,对于应对风波,并不是马上就慌了手脚,昏招迭出,马上就全部指望一个南归降人,虽然这个降人对神武常胜军有着绝大的影响力!
大宋统治,自有其法度。虽然经过道君皇帝这些年一以贯之的折腾,大宋统治的法度已经纷乱得不成模样。不过萧言想要借着一手经营出来的河东乱局骤然上位,还不是那么轻易的。
大宋统治阶层,从高高在上的赵佶,到都门当中的官僚团体。当道诸人,谁智商也没有太大的缺陷。河东乱事突然兴起,一下就闹到震动都门的地步,让汴梁上下人心惶恐。谁都能感觉出其中有蹊跷出来,虽然并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可是当道诸公,第一反应就是绝不能让与神武常胜军牵连极深的萧言马上跳出来,还赋予他重任,来收拾河东危局。如果以此行事,则萧言这南来子与神武常胜军就再难复制矣!
都门当中,种种潜流顿时疯狂的扰动起来。伐燕之后勉强维持的朝局,再也无法就这般凑合着撑持下去。局中之人,谁能想借着这场突然生出的变故,上下其手,因势利导,最后让自家一党,笑到最后。将敌对势力,全都踩到脚下去!
都门百姓,惶恐不安。闲得蛋疼的太学生们朝夕聚会,对时局大议论,挥斥方遒。可是真正有着巨大能量,站在大宋统治阶层顶峰的那群人们,却密密往还,谈判商议,揣测着禁中那位道君皇帝的心意。私下奔走,无一刻或停。大家都准备拿出最大的能量来参与这一局赌胜。谁都能感觉到,伐燕之后一直纷乱混沌的朝局,也许就在这段时日就能决出一个结果出来,而在此局获胜的势力,就将站在大宋政坛今后十几年甚或几十年的顶峰!
由河东突然炸响的惊雷,向南传至汴梁都门,就变成一层层压在头顶的乌云,盘旋着扰动着,更有隐隐雷声在远处回响。谁也不知道这一切爆出来之后,大宋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过此刻在局中奔走之人,也谁都认为,笑到最后的,总不会是这个根基浅薄,意味靠着万把军马在河东生事的南来子,就能颠覆这煌煌大宋的从百余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的格局。只要他们局中人决出胜负,萧言命运如何,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河东消息传来之后,当道诸公马上先聚会一堂。无论如何,河东乱事起,对赵佶要有个回复,至少要拿出一些应对的手段出来。不然怎么也不好交待。
应对手段当中,最要紧的无非就是人事安排。要推出人来收拾这个局面。先要得人,踩谈得到其他。
自从吴敏去后,掌大宋戎事的枢密院就一直虚悬。从枢密使一直空缺到枢密院都承旨。枢密院中诸司也是各行其是,完全是一盘散沙。谁都知道大宋未来数年的重心一定会转到整练军马上,枢密院落在那一方手中实在是太关键了。几方角力之下,反而僵住,赵佶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将西府交给谁。结果就是让大宋枢密院这等要紧万分,掌握着大宋百余万军马的管束调遣,人事升迁,军资调配,军饷拨的西府,成了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机构。
在大宋可战之军极度凋零,北面边防形势渐渐吃紧。河北河东诸重要军镇亟须重整之际,在赵佶治下,却出现这等荒唐局面。
没事的时侯大家还可以装没看见,河东突然生变。西府再这般完全派不上用场,混乱成一团就再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必须让西府至少勉强能运转起来。必须要有人在其间负起责任来。
朝中各方势力,夹袋里并不是没有具备足够资历的人物。比如说朝中旧党清流一系,就能推出与他们是盟友关系的何灌。推他以枢密副使身份主持西府事,应对河东乱局。
何灌虽然是武臣出身,可是资历足够了。高俅一死,都门当中大宋武臣他就是第一人。大宋武臣虽然当枢密使是大遭忌讳的事情,可是当个枢密副使,还不算什么新鲜事。更不必说何灌戍边十余年,都在河东路,人地两熟。用以应对河东乱局再相宜不过。
而梁师成一系虽然势力大衰,可是隐相之威,还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也可以推早就投效在他门下,现在在楚州编管的童贯回返都门戴罪立功。不管用什么名义。暂时主持西府之事。童贯资历更不必说,向来是统带大军之人,虽然伐燕事倒了牌子。可是镇陕西诸路二十年的经历还摆在那里,什么没经历过,什么没见过?用来应对河东一路之地,无非一些辽人余孽入寇,再加上不听调遣的一支新起的神武常胜军,相信还是游刃有余的。更不必说童贯对西军还残留着一定的影响力,调一部分西军出来使用,也是有相当把握的事情。而且他如果再度出山,那么戴罪立功之心想必极切,吃奶的劲都能使出来。伐燕之时那种私心自用,荒唐轻易收起来的话,大家对他还是有点信心的。
蔡京一党虽然自蔡京复出以来,一向较为低调,也并没有大事扩张势力,收拾老公相原来在朝中的河山。可是蔡京用事这么些年,威风了这么些年。也能推出合适人选来领枢密院事。比如说伐燕战事的时侯,牢牢站在蔡京这边,为他复出领东府和童贯大闹意气,互相拆台的那位种师道老种相公。
如果说何灌的资历够领枢密副使了,老种自更不必说。作为大宋武臣,哪有不想掌西府的?种家要是能入掌西府,就是这个传了数代的陕西将门的巅峰了。老种一入都门执掌西府,西军都是他使出来的,还怕西军不服从调遣么?到时候不管是什么入寇辽人余孽,还是那支上窜下跳的神武常胜军,都只能乖乖就范。、
如果真的能让这些够资历,有手段,有威望的人物来执掌西府,应对河东乱局。那就真的没有萧言什么事情了。河东乱局一旦平息,朝中诸人第一时间就会转头过来收拾萧言和神武常胜军,让这支突然崛起的新生势力消失得无声无息,让大宋还回到以前那种当道诸公完全能够掌控的情势当中去。
可问题就是,值此末世,在党争已经成为大宋朝局当中压到一切的事情之时。大宋再也推不出合适的人选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对什么事情,也永远拿不出正确应对的手段!在萧言经历的那个时空,这一切早就为历史所证明。金人已渡河,朝中犹自议未决。在灭国之祸已经迫在眉睫的时侯,汴梁都门犹自在争斗僵持,不能拿出全部力量来应对女真南下大军,各党还想着将对方拍出狗脑子出来。不过是辽人余孽入寇的河东乱局,又怎能让朝中各党捐弃成见,让最合适的人来执掌这如此要紧的西府?
不论是何灌还是种师道甚或是童贯,就因为是只要将他们放在这个位置,他们就有足够能力将西府牢牢掌握在手中。所以他们怎么样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去。除非朝中一方势力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可要是这样的话,枢府之位,又如何能虚悬这么许久?
若不是值此末世,大宋朝堂党争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萧言一个南归之人,又怎么可能在其间上下其手,走到如今地步。而大宋又怎么会在真实历史上,昏招迭出,短短一两年的功夫,就走到了亡国的地步?
不过身在局中之人,却想不到那么多,也想不了那么远。河东乱事传来之后,互相之间勾心斗角,就为了西府人士安排狠狠撞上。互相往还,讨价还价,谁也不肯轻易让这个要紧位置落在对方手里。要不是对于此事一定要尽快给赵佶一个答复,而且这事情拖下去,最后得利的只能是神武常胜军和他们背后站着的那个南来子。在上头,大家争斗个一两年也没有定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次朝中诸党相争,总算还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就是不能让神武常胜军还有那个惹人厌的南来子最后得利,所以在七八天里面,互相妥协之下,总算是拿出个结果出来。在大宋这个时侯,已经算得是难得的高效率,公忠体国之处,让参与竞逐谈判的朝中当道诸公,都暗暗为自家的高风亮节感动。
几党虽然互相妥协,但是也不代表就让对方顺顺当当的占据西府这等要紧位置。换言之最后西府人事安排,就是几方都不满意,但是几方都能勉强接受。再说得透一点,就是准备安排在西府的这些人,并不拥有足够掌握住西府的资历和本事,这样大家都放心。西府这等要紧所在,反正不会为哪一方牢牢掌控。只要这个暂时执掌西府的人,圣人也能接受,而且能压住那南来子,不断的给他找麻烦就成。
竞逐来去,最后商定的人选,就是负天下时望,有清名,有声誉。但是在大宋军方毫无根基,也没有什么统领大军实务能力。这些时日一直沸沸扬扬传言要为圣人召回都门任用的李纲李伯纪,大家口中的梁溪先生了。
斟酌之下,此人竟然是最为合适,也最为能被各方所接受的人选了。赵佶早有再度起用这个倔犟文臣的意思。伐燕之后,朝局混乱,人心浮动。需要在中枢起用一些负有时望的臣子来稳住人心,不指望他们能派上多少用场,其实就是指望他们能当个招牌。
李纲几起几落,直名也声动天下。虽然名义上算是旧党清流士大夫一脉,但是在都门当中服官时日浅,和旧党清流士大夫也没什么太深的牵扯。这家伙又是个臭脾气爱得罪人的,在旧党清流当中其实也不如何招人待见,两次被贬逐出京,为他说话的人也寥寥无几。这等有声名的直臣孤臣,是最适合用在朝局过渡时期的了。
不过虽然圣人有召回李纲用于中枢的心思,却还未曾完全定下来。主要就是将这家伙放在什么位置上。如三司,如要紧大部,如东府,大家谁肯让出个位置让这个看什么都不顺眼,说话又肆无忌惮毫不顾忌的家伙插进来碍手碍脚。放在柏台御史的位置上,大家实在也是怕了梁溪先生这个大嘴,他当日在都门当中服闲散微末之位,都敢于指手画脚,上到皇帝下到百官,就没有他不敢骂的,最后惹得人人生厌,赶出汴梁拉倒。现在要让他回来做言官,名正言顺之下,大家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现在朝中党争这么激烈,谁都在盯着对方破绽,要是李纲回来抓住自家什么痛脚,一本本的参过来,觑得便宜的对手跟着一涌而上,就等着黯然辞别帝阙罢。
圣人有心让李纲回来,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以他的声名,长久放逐在外,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号称和李纲一党的旧党清流士大夫辈更是人人叫好,一时间仿佛伯纪不出,奈苍生何。可是涉及到这位老先生的具体位置安排,就人人含糊其辞了,先拖下去再说。
不过这个时侯,大家最后妥协之下,却现将李纲返朝的位置定在以枢密副使领西府事上最合适不过。
一则李纲资历实在不够,也没有领军经验,摆明了就是一个过渡性人物。在应付了此次河东事后,将来名正言顺的就可以将他换下去,大家再竞逐西府的这个要紧位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