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七年三月二十八,距离萧言来到这个时代,悠忽已经三年时光过去。
要说短暂,三年时间的确不长。甚或可以说成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三年时光,让萧言从白沟河侧一个流离于时空之间的孤魂野鬼,已然变成强军之主,燕京的征服者,大宋权倾天下的燕王。区区这点时间,简直是宛若梦幻。生于这个时代的人,再有雄心,在最狂妄的迷梦中,也不敢奢望就以三年时间,做到这等程度!
可三年时间,却又漫长。几乎是每一天,萧言都在刀丛剑林,勾心斗角,满目皆敌之中度过。每一日都显得那样的漫长,每一日都显得是那样的揪心!
恍惚间,两鬓已斑。
而萧言,也不过才二十九岁而已。
大宋有数的高手匠人磨制的铜镜之中,映出一张剑眉星目的面庞,脸上线条鲜明,一双眸子黑瞋瞋的,等闲人等稍一接触这对眸子,忍不住就要心寒避开目光。原因无他,这双眸子,见证过何等样的尸山血海?而这双眸子的主人,一声号令,麾下何止有万千虎贲效死?这双眸子的主人,生生就将所有人以为稳固不可动摇的大宋皇统,几乎打断了脊梁!
萧言默然的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形象,想在上面找到点原来那个小记者的痕迹,却再也寻不出来了。用力去想自己三年前在另一个时代的生活,那记忆却淡得仿佛一本放置了千年,字迹已然漫漶不清的书。
再一恍惚,似乎就看见铜镜中出现了那个不得志的小记者,脸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容,手里还抓着半瓶喜力啤酒,朝自己举起酒瓶闷了一口,然后竖起个大拇指,转身而去。走得远了,才伸手在头顶摇晃一下,示意从此别过。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萧言转头,就看见小哑巴着鹅黄色裙,淡青色褙子。额上鬓边,细心贴满花钿,带着数名王府侍女,盈盈而入。
三年时光,小哑巴也长大了,就是一名体态轻盈,容颜娇俏的少女。只是秋波仍然那样清澈无暇,落在自己脸上,仿佛真如水波一般在流动。
小哑巴浅浅一笑,也不与萧言多说什么,示意侍女上前替萧言着装。
今日萧言,全挂子的新郎官装扮。红缎袍服,外罩绛纱。戴着长脚璞头同心顶纱帽,鬓边簪花。侍女将玉带替萧言围上的时候,按照燕王习惯,用力束紧了些。越显得萧言腰背挺拔如剑。这有个名目,唤作燕王带,现今也是汴梁最流行的束腰方式了。
小哑巴绕到萧言面前,踮起脚抿着嘴唇,细心打量着他。一会儿替萧言平整一下袍服,一会儿又伸手,拔下萧言眉间少许杂毛。最后手停在萧言鬓边,轻触着他两鬓斑白的头,久久不愿挪开。
几名贴身侍女都是灵醒人,看到主母如此,默不作声的悄然离开。
萧言握住小哑巴的手,笑道:“怎么?看不顺眼?那找人染一下就是。”
小哑巴摇摇头,目光只是柔情无限的落在萧言那鬓边白之上:“不要染了,时刻提醒我大哥这一路走得多不容易,到底有多艰难。让我能始终做好萧大哥的贤内助............三年前,荒村相遇,萧大哥一身古怪装扮,给岳家哥哥他们看着押着,那个狼狈模样我现在还记得。谁能想到,今日萧大哥就要娶大宋的帝姬了............”
萧言仍笑,轻轻握住了小哑巴的手:“吃醋了?小哑巴,我可是答应了你的。这茂德帝姬娶回来是娶回来,就是供在那儿的。我这燕王内宅,她是半句话也做不得数,半点事也插不了手。还不是由你摆布?再说了,她是帝姬,你又何尝不是帝姬?”
小哑巴浅笑盈盈:“我这帝姬做不得数的,哪里还有辽国了?而且我就想做萧大哥的小哑巴而已。”
小哑巴目光和萧言对视,咬了咬嘴唇,最后道:“萧大哥,要是那茂德帝姬进门,能不有别样心思的话,还是好生待她吧。她是你开口要娶的,也乖乖的进了门。就算将来有什么,也牵累不到她的身上,宫禁之中,但为女子,哪一天不是过得提心吊胆?要不然我怎么会躲到荒村,差点死了?还是给她一条生路吧............再说了,你现在还无后,那茂德帝姬身材那么丰盈,看起来就是个好生养的,有个孩子,也算是有了赵家血脉,将来对萧大哥的大业,也有助益............”
小哑巴说的是正经话,萧言也敢拍胸脯保证,只要对自己的事业有帮助,找一万个女人小哑巴也乐见其成。不过说到茂德帝姬身材好,小哑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小女儿家的醋意。
谁让小哑巴个头总算艰难的窜到了一米六二的样子,可胸前还是蓓蕾初绽,和A罩杯的郭蓉堪称一时瑜亮。平胸女孩子对大胸妹的嫉妒那是天性,哪怕小哑巴这么冰雪聪明也难以免俗。
萧言终于失笑,揉揉小哑巴脑袋:“我的燕王世子,定然是要你生的。和那茂德帝姬没什么相干。”
纵然是小哑巴一心想早点摸上萧大哥的床,听到萧言终于谈起这个话题,忍不住也晕红了小脸。接着又哼了一声,谁知道萧大哥是不是又口惠而实不至,嘟起嫩脸生了大概两秒钟闷气之后,小哑巴又有点羞意的开口:“............这世子万一让郭家姊姊抢了先,我也没什么意见............”
提到郭蓉,萧言心中就是一紧。谁知道数千里塞外,应州陷落之际,郭蓉现在到底存没如何!这个问题,萧言简直想都不愿意去多想。
小哑巴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赶紧帮萧言最后一整衣衫,推着萧言出门:“萧大哥,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去做天家娇客罢。郭家姊姊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过些时日,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是不是,萧大哥?”
萧言被小哑巴一路推出门去,直到中门之外,浑身锦服,同样鬓边簪花的燕王直卫士接住。上百锦衣卫士拥着今日天家娇客萧言直出燕王府大门之外,随着中门大开。钧容直分来此间一班早将各色乐器奏响,数百貂帽都儿郎组成的送亲队伍,顿时就出一声整齐的欢呼!
燕王府外,锦屏步障遮道,两旁树木,都彩缎装裹,锦花低垂。四人一挑的礼盒所组成的队伍,漫出去二里开外。挑夫同样是着锦衣,也不知道从哪里挑来,个头都是一般高矮。见到萧言出来,钧容直奏乐,健儿欢呼,顿时就整齐划一的参拜到地!
看这动作,就不用说了。准定是萧言麾下军将,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了这上千军汉为挑夫!
两百貂帽都健儿,一百燕王直卫士。每六十人坐骑都是一色骏马,牵马笔直站在两列,色分五彩,耀眼夺目。中间拱卫着一匹肩高足有一米七朝上的白马,白马鬃毛修剪得一丝不乱,头戴红缨,尾垂彩穗,缰绳都是蜀锦所制。鞍鞯之上衬垫为荔枝金丝绒,马镫为纯金打制。八名禁中遣来,身上都有遥郡官的内宦弓腰侍立在侧,只等迎奉萧言上马!
带领这些内宦的迎亲使,是一个和萧言一样尚帝姬的驸马都尉,胡子都白了,也不知道尚的是哪代帝姬。这等养尊处优的驸马都尉,享了一辈子清福。看着数百如狼似虎的锦衣健儿拥着那杀人不眨眼的燕王萧言出来,欢呼声骤然响起,雄壮至极。一时间腿都软了,哪里还顾得上迎亲上马还有诸般礼仪,下意识的就跟着那八名内宦,深深弯腰行礼下去,头都不敢抬。
燕王府远在南熏门外,周遭为中军各指挥的营地包裹,但有住户,都给了补偿迁走了。此刻并没有什么围观人等。只有萧言麾下儿郎等候着他上马。萧言也省得麻烦了,瞧也不瞧那白胡子驸马都尉和八名内宦一眼,自顾自的就去扶鞍认镫。
几名内宦总算是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就要来为萧言牵马,还有人要来扶持萧言。萧言却只是皱着眉毛一摆手。几名内宦忙不迭的就退了开去。
在场千许人的目光当中,就见萧言利落的翻身上马,单手持缰,目光扫过一圈,扬手大声道:“今日本王大喜,凡我健儿,俱赏十贯文,一瓶酒,除当值者,营中开酒禁两日!”
上千条汉子,同声欢呼:“为燕王贺!为燕王寿!”
欢呼声震天动地,钧容直供奉,纵然将嘴吹肿了,将手弹出血,在这样雄壮的欢呼声中,也听不到半点乐声!
萧言伸手,早有亲卫奉上一柄马鞭。萧言单手策缰,鞭梢一指汴梁城方向,率先而去。数百貂帽都健儿与燕王直卫士紧紧跟上。在后面才是大队挑夫在同样换了锦衣华服的管领军官的带领下,迤逦向汴梁城方向而去。
萧言端坐在马上,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只是紧紧抿着嘴唇。
从内心而言,萧言从来没有把这场大婚当成是一件喜色。只是自己所面临的最艰难的一场战役的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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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萧言出前两个时辰,还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际。茂德帝姬就已然早早起身,侍女伴娘,就围着她穿花蝴蝶似的忙个不住。
更衣梳妆,绞面盘头。多少双巧手围着这位天家最美帝姬飞舞。
铜镜之中,渐渐出现一张绝美容颜。大眼雪肤,琼鼻樱唇,青丝如瀑。绛红褙子包不住饱满胸脯,露出了深深沟壑。让人实在很难想象,这么苗条轻盈的女孩子,怎么会育得这般良好。
纵是镜子中国色无双,茂德帝姬容颜却冷若寒冰,抑或更不如说哀莫大于心死。如一个木头人般任那些侍女伴娘摆布。
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茂德帝姬才算是整理梳妆停当,最后插上满头珠翠之后,在送嫁侍女的扶持下,缓步出了闺房。
别业之中,自然就没有天家宫禁气象了。送亲之人,包括陪送侍女,粗使娘子,家中亲眷,挤挤挨挨的站在内院。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喜色,只是呆呆的看着茂德帝姬木然被侍女扶持出来。
外间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传讯,钧容直乐班顿时奏起了喜庆升平的雅乐,在这样的乐声中,越显得寂静无声的内院中有一种别样的凄凉。
懿肃贵妃牵着柔福帝姬站在最前面,嬛嬛眼睛红红的,显然不知道哭了多少场。要不是懿肃贵妃将她抓得紧紧的,柔福帝姬说不定早就冲进茂德闺房,拖着姐姐翻墙而出,从此背着小包包姐妹俩浪迹天涯去了。
看着姊姊出来,小嬛嬛却没有接着再哭一场,反而抿紧了嘴唇,定定的看着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