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们对坐之人,正是都门蔡京遣来使者宗泽。
宗泽此来,虽然是说动西军提军而东,觑着机会,一举摧垮萧言。甚而是直入汴梁,为蔡京等人后盾,让萧言再也无法凭借手中军马一手遮天。
可宗泽这个说客,却是有点不称职。出示凭信,将蔡京交代的话说完就算了事。没有镇日缠着小种不放,更和其他西军军将没有什么往还。每日就闭门不出,当汴梁有消息传来,才求见告知一声。
说客如此,小种又心系自家兄长病情。整个西军,到现在还未曾如何动员起来。至少是泾源军作为西军骨干,还未曾有所举动,收拢分驻各处的军马。
倒是姚古,却上心得很。传令自家秦凤军已然在收拢各部,拣选精锐,做随时出的准备。不过秦凤军单弱,没有泾源军这支骨干,单凭秦凤军所部,对上萧言姚古还有点没底气。
这些时日,姚古不断派人传令加紧整备自家秦凤军,一边就围着小种打转。拼命想说服他早点提兵东进,加入这场空前的朝争之中。
这几日宗泽除了来拜通报了燕王与茂德帝姬大婚消息之外,又在自家住所宅着。急得姚古上蹿下跳。直到今日,宗泽才结束闭关,又带来了一个要紧消息。
其实这消息,小种和姚古都知道了。西军同样有驻京办事处之类的机构。作为一个巨大团体,时刻窥伺中枢动作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宫变以来,汴梁消息就流水价的一直传了过来。
河东军情紧急,宗翰已然率领大军抵达云内。燕王萧言准备择日誓师北伐,此前先麾下精锐中军,支撑河东云内战局。
这个萧言,终于露出了破绽。他竟然自信于在河东云内大战的同时,还能将以一支没了骨干的新军压服汴梁,同时对付东面西面西军永宁军这样的强镇?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可小种和姚古还是耐心的听宗泽将汴梁消息说完。而宗泽说完之后,就闭嘴不语。仿佛自家不是说客,只是一个居间传递军情的人物而已。
姚古不满的看了宗泽一眼,转向小种,急切的道:“萧贼其中军出征之事为真,说不定这两日便要出了!这个机会,再当错过,俺们就只能看着萧贼稳住阵脚了!到时候再除南来子,可就难矣!”
种师中仍在沉吟,突然动问宗泽:“萧言在汴梁新设军马,除了中军骨干为他搜拢的久战精锐之外,其余各厢,真全是汴梁土著么?”
没人问,宗泽就只是闭嘴。小种动问,宗泽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除中军外,其余四厢军马约五十指挥,差不多都是拱卫禁军出身。应全为汴梁土著。”
种师中又追问一句:“老公相与梁溪先生等,应该有联络这些拱卫禁军出身辈的举动罢?”
宗泽默然少顷,最后还是点点头:“但是汴梁土著,盘根错节,总有可以说动处。且此辈虽然为萧言所用,参与了宫变。但是还乐居于汴梁繁盛之地,原都中禁军习气也未能尽去。远去河东征伐,此辈军心颇为骚然。自谓为萧言拿下了汴梁,奉他为燕王。则应永驻都门,粮饷丰厚,传诸子孙。其间自然有可以下手处。老公相与梁溪先生大才,且奔走之士众多,老公相更掌国用财计,说动此辈,并不是什么繁难的事情。”
种师中还没开口,姚古就一拍掌:“萧贼如踞火坑犹不自知!以这么一支军心不稳的军马,尚能敌俺们西军与永宁军两路会师于汴梁么?小种相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永宁军处怕是早已摩拳擦掌,准备全军尽了!难道让永宁军得了这个大彩头?这可是保子孙百代富贵的功绩!且诛除权奸,青史留名!俺们当三路齐,以熙河军塞断黄河归途,以备河东萧贼兵马回师。小种相公之泾源军与俺的秦凤军直入都门,将萧贼擒下!”
姚古倒老实不客气的做了安排,熙河军打下手。他的秦凤军和小种泾源军得全功。若不是绕不开种师中,他恨不得这场大功由自家包圆了。
大宋既然已开异姓封亲王先例,则俺姚希晏如何就不成了?这是匡扶社稷之功!
种师中颠来倒去,只是盘算。对于种家这种世受厚恩,近乎陕西藩镇的将门而言。其实是最怕现有体系剧烈变化的。对于萧言这等挟制君王,操弄朝局的举动,有着本能的厌恶。只不过一则是兄长重病将亡,一则是需要再观望一阵,等着合适时机,等着朝中为陕西四路军马开出更大的价钱。
别的不说,至少原来朝廷对陕西四路每年数千万贯的军费投入,当再不削减。着为永例。
现今果然等到了这个机会,萧言腹心军马或被牵制,或被他主动遣出。剩下的只是一支完全不稳的新军。怎么盘算,都是出力少而获利大的时机。更不必说东面还有一支永宁军将要和西军对进汴梁。萧言实力就这么些,已然捉襟见肘,从哪个方面盘算,都无法应对此次的危局了。
种师中神色变幻,最后咬紧牙关,一副准备下定决心的模样。
种师中与姚古商议之时,始终沉默不语的宗泽。这个时候只是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值守中门的四厢旗牌脸色惨白的冲了进来,未曾言声就仆倒在地,涕泪交流。
此刻哀声从内院方向传来,清晰可闻。
种师中脸色一下变得苍白,魂不守舍的站起身来,呆呆的看着那名四厢旗牌。他嘴唇抖动,想问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那名旗牌终于哀声大放:“老种相公殁了!”
自宋中叶以来,就在陕西四路经营传家,世代重将,与西夏缠战数十年。传到种师道处,也只有他能凭借威望统合陕西四路军马,唯他马是瞻。而种师中比起自家兄长,还差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威望,只能掌握泾源军而已。
在这朝局风雨飘摇,西军上下仍需要种师道这等威望素著之人坐镇之际。为大宋转战一生的老种相公,居然就此撒手人寰了。
老种身故,比之真实历史上,提早了一年有余。也许是因为萧言所带来的伐燕战事的改变,在真实历史上,白沟河一败之后,老种就已然还镇陕西。可这个时空,因为萧言反攻的引领,老种坐镇西军跟进,在燕地的寒风中又多迁延了快一年时间。其间更经历了西军又一场惨败,环庆军近乎全军覆没。老种以此高龄,殚精竭虑,既要应对战事,又要保全整个西军的体系,终于油尽灯枯。在回返陕西之后,老种就缠绵病榻,就在今日,撒手故去。
更或者是,冥冥之中,老种觉得已经有人能接过他的重任。他这一生,就是打击西夏,以其再不能为中国之患。
而新崛起的女真,就需要另一位英雄人物与之死战了。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的责任。
这个时空的种师道,也许是幸运的。没有经历女真势如破竹的南下,没有只带着一万五千仓促集结起来的泾源军就冲风冒雪的去救援汴梁的忧心如焚。没有在老病精力不济的时候,经历第一次太原救援战的失败。在第一次解围太原战事失败过程中,老种还尽力的保全了西军的元气。最后却被朝廷中枢,以救援不力的名义,解除了种师道的统帅之任。而让李纲接任。结果就是弟弟败亡,西军菁华,一朝全军覆没的结果!
真实历史上的种师道,就是在这凄惶景象中病故的。此时在天崩地陷之前老死榻上,对于这个征战一生的老人来说,勉强也算是心安了吧。
种师中老泪顿时奔涌而出,再不管什么朝局变化,再不管什么萧言与蔡京的争斗,再不管什么河东汴梁风云卷动。踉踉跄跄的就直奔内院而去。
自小种师道带他上阵,兄弟两并肩与西贼厮杀。一路过来,老兄弟俩互相扶持。感情深厚得已经是远超常人兄弟,这个时候兄长故去。种师中心中除了悲痛,已经再想不到其他的了。
宗泽举望向屋顶,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这运数,难道真的垂青于萧言?
旁边姚古凑了过来,咬牙低声道:“小种相公方寸已乱,这个时候指望不上了。俺还有秦凤军,这桩大事一样做得!”
宗泽看了一眼姚古,淡淡道:“老种相公国之屏藩,既然身故,某当致哀。姚太尉欲行何事,自了便是。”
姚古色变,拂袖而去:“亏得老公相临老还抬举你,当真是扶不起的贼厮鸟!且看某家自行便是!莫让某家寻出你是与萧贼一路中人!”
脚步声响,姚古竟然不顾种师道身故,急急而去。不问可知,当是召集麾下秦凤军精锐,尽速向汴梁而去!这桩泼天也似的大功,姚古是说什么也要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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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州种家府邸哀声一片。
而在千里之外,真定府中,此时此刻,也自有一番景象。
自宇文虚中来,说以王禀马扩两人。欲引永宁军入京。可王禀忌惮萧言实力,自觉永宁军单弱。而马扩就是根本不想掺和到朝局之争当中。
而宇文虚中也不是多么热切的样子,永宁军动向一时就僵在那里。一直没什么动作。
当汴梁萧言当中军出援河东的消息传来,宇文虚中和王禀都敏锐的现,机会终于来了。他们下意识一直推搪的理由,全都已经不存在了。
眼见就是要图穷匕见之局,难道真的坐看萧言将来谋朝篡位不成?
节堂之中,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王禀长叹一声:“既然若此,还有什么说的?为大宋军将,就再卖一次命也罢。齐集诸军,整装待。十日之内,当出师汴梁!”
永宁军不比西军和财大气粗的萧言,家底薄弱得很。几千近万军马要动起来,许多军资需要现行筹措。而士卒的犒赏也还没影子呢。残破的河北西路就算这一两月来竭力支应,也不过是保证了军饷和坐支的米粮。
十日之内大军出动,王禀已经算是难得忠诚勤奋了。
宇文虚中不语,虽然说动了永宁军回镇汴梁,以对萧言。可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兴奋处。而默然领命的马扩更是胸中翻腾。
萧兄啊萧兄,你我并肩于燕地血战情境如在眼前,难道现今就要兵戎相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