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遥遥从车窗中探出头来,脆生喊道:“萧大哥,早些来啊!”
眼中恋恋之意,这个时候才表露无遗。不管小哑巴现在地位如何变化,将来更有母仪万方的可能。可对她而言,永远是那个荒村之中被萧言捡到,从此就心中只有萧大哥,哪怕萧大哥沦为乞丐,或是现在天下皆敌,也要和萧大哥相依为命,永不离弃的孤女!
萧言举手,遥遥一招。就已然转过身来,身边燕王直甲士牵过坐骑。萧言扳鞍认镫上马,然后就听甲叶声整齐响亮,数十燕王直百战精锐也随萧言一起上马。反手就抽出了马鞍侧那些长长短短的兵刃。
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摆脱了在燕王府邸充仪仗,虽然光鲜亲近,却鸟没乐趣的日子。兵刃在手,燕王在前,他们又是纵横决荡于万军之间的骁锐虎贲之士!
“走罢!”
萧言低低呼喝一声,一抖缰绳,就率先而出。马蹄声顿时就踏破寂静黑夜,如暴风骤雨一般响动起来,在这暗夜中,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燕王直规模约有三百人之数,约五十人随小哑巴车马直入汴梁,另有五十骑,已然遣出去另有安排。剩下二百骑,一半随萧言而去,另外一半还留守此间。只等着动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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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常胜军汴梁军后厢大营,设立在离燕王府宅邸不过七八里的地方。天明之时,就能隔着一条水不及膝盖的小河沟遥遥相望。
将左厢放得这么近,许是知道后厢十二个指挥,成分最杂,统御最薄,前些时日干犯军令也是最多。放在离燕王宅邸近一些,也便于震慑。至少燕王直和貂帽都留置一部拉出来,左厢再是泼皮光棍军汉居多,也生不出什么事端了。
左厢是从边梁东面收回来的,设立大营,是临时的。无非就是树木为栅,挑挖壕沟,然后布列帐幕大营。土建需要花功夫,可这些设营军资,在汴梁武库中却是所在皆是,没两天后厢全军就已然驻扎其间。
左厢第三指挥,正是张七鲁勇所在的那个指挥。步军可以两三个指挥挤在一个营寨之中。马军一个指挥就得占据一处营盘。只因马军建制中正兵虽少,可辅军夫役,比步军却要更多得多。还不必说那些战马驮骡之类的,还要马厩。连仓库都要大一圈,除了人吃之外,更有抵五六个人饭量的马嚼。
左三指挥的指挥使,是原来陈五婆副手之一,唤作贺大。身子长大,原来在禁军中也是马军出身。原来父亲不知道在都门禁军中得罪了谁,遣到了西军之中走一遭。贺大跟着父亲在西军中吃了十余年的辛苦,在西军当中也没混出头来,倒是贺大打熬出一身不坏筋骨,又习得一些马上厮杀之技。
后来贺大父亲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总算是回来汴梁。可是家也平了,原来一个小武官的阙也没了,只等从最低正兵做起。郁闷之际,一命呜呼,好歹贺大顶上了他的兵额。那时候偏偏又要成立拱卫禁军,这种好事,不轮着无依无靠的贺大,还能是谁?
拱卫禁军遣散,贺大也跟着流落回乡。境遇只是比他父亲还要惨。这一家两代,不知道怎样就是霉星罩顶。还好贺大当日在营中识得陈五婆,就跟在他在水关码头吃一口辛苦饭。
贺大能打能熬,就是性子软点,遇事糊涂点。陈五婆照应下也有了个他身边心腹的地位————虽然码头苦工头子身边心腹,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光彩的就是。
宫变之日,贺大跟着陈五婆糊里糊涂的走了一遭,就记得光是来回跑路了。最后居然为有功之臣。燕王成立新军,陈五婆自然是重用的,而贺大也捞着一个马军指挥使的差遣。至于寄禄本官之类的阶级,他也没这个脑子来算。反正总而言之,两代以来,第一次这么风光!
贺大郑重其事的给自家起了一个官名,从此以后就叫贺光宗。上父亲坟痛哭祭拜一场之后倒是下定决心要将这差遣勾当好。
偏生他这等人,让他上阵打仗,说不定还来得。但是管一个马军指挥,建制内正兵骑军二百余,辅军夫役一百六七十。战马一百六十匹,驮马走骡一百一十余。兵刃甲胄军资是一个贺光宗算不过来的数字,更不必说那些军中细若牛毛的条令军法,领军旧例。
一切行事,只是力不从心,瞪着两只鸟眼怔。
提拔这些人为军将,也是萧言临时举措。拱卫禁军这些人要安置,更要借以扩军震慑汴梁朝中诸公。自己还要集中人手在中军作为骨干。这么多坑哪有人来填。只得临时安插这些宫变时候有功之臣。只等以后慢慢替换不合格的军将。结果因为汴梁朝中诸公动了这局政争,这事情上面,还未曾来得及着手。
贺大自家力不从心,寻陈五婆帮手罢。陈五婆又是个聪明人,在被萧言选入貂帽都磨练之后就不愿意与旧部多相往来。
没奈何间贺光宗将一个旧识张七召入军中,为自家亲卫。张七也是旧相识,拱卫禁军出身,只是在市井中厮混。贺光宗倒是佩服他的主意多本事大手面阔。
张七入营本来贺光宗是当为臂助的,却没想张七镇日只是在营中瞎混。几次为厢中原神武常胜军燕王老人抓着行军法,还是贺光宗自家去求保出来的。贺光宗情面上软,遇事更是不机敏,难得有决断。而张七就越放肆,营中勾连人马,纵酒使钱,无所不为。时常还与一群人密密商议,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贺光宗拘管不得,坐困愁城。本来想寻陈五婆拿个主意,谁知道陈五婆却被撤了差遣,为燕王软禁监看起来了!
这下贺光宗彻底没了法度,干脆撒手。随着这几日军中禁令越来越松,连厢都指挥使都调走了。贺光宗每日就在自家帐中,着亲卫守着门口,喝上两角,以遣愁怀。
直娘贼,倒是不如在水关码头,吃饭打架睡觉来得爽快!就是真听燕王号令,去甚河东厮杀一遭,也没什么了不得。偏生困在这汴梁,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贺光宗这等糊涂人来说,想得还不甚深,也就是喝酒遣仇而已。对于一些军中明白人而言,却是为现在紧绷的时局,吓得连觉都睡不成!
这日晚间,贺光宗又摆上晚酒,也不讲究什么佐酒之肴,就是一碟子盐豆,一盘鸡子。喝得有滋有味的。等酒意上来,就管他娘的睡去。随情势如何罢,再差还能差过此前父子两代霉运当头?
正慢饮之间,忽然就听见营外骚动,一个个纷纷在叫嚷:“快看!快看!”
其实论起来,营中这两天比前些日子骚然之态还要安静不少。原来奔走联络的诸般人等都沉寂下来。今日突然夜间骚动,外间全是军汉奔走嚣嚷之声。贺光宗停了杯盏,以他见识,都知道大事不妙!
军中最怕夜惊,这个时候闹将起来,不要不可收拾罢!
一瞬间贺光宗就丢下酒肴,大步就出账而去,正和入内的亲卫撞了个满怀。贺光宗醉醺醺的老大不耐烦:“什么厮鸟事情?”
亲卫引着贺光宗就奔帐外:“将主,燕王府邸,与太上别业,都烧起来了!”
这一句话吓得贺光宗浑身酒意都化作冷汗滴落下来,窜出帐外。就见营中军士全都乱纷纷的涌在四下,一边出各种惊呼乱喊,一边望向燕王府邸所在方向夜空。
就见两处火头,延烧而起,直入天际!
除了自家营中,周遭营盘也全都轰然骚动起来。无数军汉,只是乱嚷:“燕王府烧起来了!太上行在烧起来了!直娘贼出了什么乱子?”
那些潜在军中,只等到时作的内应们一个个也慌了手脚,只是看着越少越烈的火光。
难道就这般作了不成?怎生没人知会俺们?燕王府烧起来也就罢了,怎么太上行在也一火而焚?今夜汴梁,到底要闹出多大事情?
就在这纷乱之间,每座营盘之外,都响起了马蹄纷乱之声,就听见一声声呼喊刺破这纷乱喧嚣景象。如轰雷一般在夜空中响动。
“有乱军会攻燕王府邸,并攻太上行在!燕王已领亲卫平乱,乱军不足破也!凡老神武常胜军中出身军将,则速出营,应燕王调遣!其余人等,但忠于燕王,闭营自守,不得搅扰参与乱事,但有违令,平乱之后,燕王定斩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