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之中,宣德门城墙巍然屹立。而在城墙之下,无数甲士奔走跳跃,拥挤成一团,无数兵刃如林一般举起,指向火光映亮的宣德楼。又如海潮一般,起伏涌动,似乎随时都会卷起巨大的浪头,将这大宋皇城的城墙撞碎!
百余年来,大宋自太宗时重新营建过这传自朱梁的皇城之后,见识过百余年的风风雨雨,烛光斧影的诡秘,高粱河战败之后太宗的惶惶回归,澶渊之时这座皇城内的惊惶震动,后来天书封禅的荒唐笑剧。西夏崛起好水川等战役连续三次惨败,陕西四路精兵良将几为一扫而空,败报传来,这皇城中甚而有议及放弃陕西四路,据潼关而守的畏怯提议。
亦有河湟开边拓地千里红旗报捷,伐燕战事转败为胜,一南来子克服燕云的奇功传来。
一代代名臣曾经自此而入,踌躇满志的准备操持这个帝国的中枢权柄,以遂生平之志。但是最后,往往在宦海沉浮,党争剧烈之中身心俱疲,满面苍然的辞阙而去。
百年以降,这个帝国的元气渐渐衰竭,又接连遇上了几个行事轻易的皇帝,到了赵佶已为之最。整个统治体系,都已经渐渐崩塌瓦解。
宣德楼前,所代表的赵宋圣人至高无上的皇权,已然褪去了颜色。两月之中,两次乱军拥于楼前。只不过这一次,是上千的甲士,挥舞着兵刃向着这座皇城叫嚣呐喊!
“诛除萧贼,拥太子正位!”
宣德楼前大门紧闭,城墙上火炬光焰撩动,却只有几名班直偶尔探头探脑向下张望一眼,对于城下的叫嚣墮突,似乎依然被震慑得不知所措一般。
看到城头上如此反应,城下不断涌至的乱军甲士更是兴奋。可纵然心绪再是激奋,一时间也拿这座城墙没有法子。
皇城外墙,足有三丈高下,外为条石包裹,内是蒸熟夯土。厚度也达一丈之多。虽然一场战事蔓延到皇城之下,城墙再坚固也没什么作用了。可历代君王,总愿意将皇城修筑得高大厚重,以宣中枢之威。
此刻这数千甲士有甲有刃有马,真是野战,凭着此刻血涌上头的群胆说不得都敢于萧言麾下那些虎贲硬冲对战。但是无半点攻城破门器械,真的一时间拿这城墙毫无办法。
一个个乱军军将士卒,浑然忘记了萧言怎样将他们拉拔出苦海,补入军中厚饷养之,破门不得,就在城墙下戟指跳脚大骂。
“直娘贼,萧贼只会乌龟缩头么?你平燕的威风呢?你驱使俺们去河东送死的嚣张呢?你挟持君上的跋扈呢?现今还不如爷爷的鸟!”
“俺就不去河东送死,你这厮又能怎的?这份饷该俺们吃着,都门禁军传承,吃了一百年了!萧贼你应有此报!”
“入娘的,萧贼你有胆开城一战也不?你的鸟貂帽都呢?你的鸟燕王直呢?只是将出来与爷爷放对就是!”
若说拱卫禁军是否真的与萧言有这么深的仇恨,也未必得见。不过此时此刻已然走到这种地步,皇城之外,兵刃如林,不诛除萧言,哪里还有退步的余地?
正在无数甲士大骂叫嚣之际,就听见巨大的欢呼声响起。更多的甲士沿着御街涌来,在他们之中,还有赵桓端坐的大车!
无数甲士转头向着赵桓方向舞拜行礼,呼喊声响彻天际:“太子为圣人!太子为圣人!”
端坐在车子之上的赵桓,仍然是那副瘦弱憔悴的模样,数千甲士簇拥着向他表示忠心,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之色,仿佛就处于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城下甲士狂热到达最巅峰的时候,宣德门上城墙,突然就有数百甲士涌上,每人手中都有两支牛油火炬,熊熊燃烧,为这些甲士重重插在垛口之侧。
城头上面,宣德楼下,火光通明,将一切映照得透亮。然后就见一队头戴貂帽的虎贲之士,涌着一人,直到巨大的宣德楼前。
当看清了这个人身影的时候,城下甲士欢呼呐喊之声,不自觉的就低沉下来。大车之上的赵桓,甚而面色一变,在车上就颤抖起来!
宣德楼前,手扶垛口昂然而立,自然正是燕王萧言!
无数目光都集中在萧言身上,刚才几千甲士出的欢呼呐喊,这个时候已然全部消失。无数兵刃仍然高举,如浪轻轻起伏涌动。
萧言一身黑色甲胄,似乎居于汴梁一切的头顶,目光冷然转动,扫过面前涌满了视线之间的无数披甲乱军。
宣德楼前,火光映照之下,一时间只能听见兵刃甲胄轻轻碰撞之声,还有无数粗重呼吸连成一片的响动。
在万众瞩目之中,萧言淡淡一笑,摆手道:“萧某治军谨严,绝不纵容姑息。但敢陈兵作乱于萧某面前,都是死罪,无可赦处。此刻放下兵刃,退归营中,则死罪只及本人而已,犹可不牵累亲族!”
谁也没想到,萧言开口,竟然说出的是这么几句话!
万军环逼,已拥太子在军中。萧言宅邸都被烧了,仓皇退入皇城之内。此刻现身,不好言许下无数厚赏,以争取这些乱军稍缓一步。开口说话,却是要这数千已然狂乱的甲士,让他们自己退回营中等死!
城墙之下,寂然无声,多少人都面面相觑,突然不知道多少乱军军将爆怒吼:“打破皇城,诛除萧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