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女真军马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响动之间,一队人马匆匆的回返到这沸腾的大营边缘。
这队人马,都是科索头,穿着脏兮兮的皮袍,矮壮粗野结实。本来浑身已然满是腥膻的味道,这些时日再泥潭当中打滚,更是肮脏狼狈到了极点。
这支军马,正是被贬前女真大将银术可率领的漠南三十姓鞑靼所部的辅军。
这些曾经为契丹羁縻的草原部族,正是蒙古前身,若萧言未至这个时代,后世百年,这些漠南漠北的部族,渐渐就磨合成一个强大的草原帝国,在女真汉化之后,再度狂暴的崛起,将毁灭的潮流带向整个文明世界。而汉家文明,也第一次真正的亡了天下。
不过现在,这些为前辽羁縻甚深的漠南部族,还零散而不成太大的气候。转为女真征服之后,此次南下,也拼凑了二十余家部族,骑士五千余人。契丹当年都对他们封锁铁器供应,这些前蒙古部族战士,虽然马术精熟得让女真都赞叹,更是吃苦耐劳,临阵凶悍。但装备奇差,和完全继承了辽人家业的女真简直没法比。更不用说对于面前恨不得被萧言武装到牙齿的神武常胜军了。
这些蒙古部族军,装备最好的也了不得是一身臭烘烘的皮甲,角弓骨箭。作为游骑斥候还勉强够格,真要临阵厮杀,还是差得多。原因简单得很,你蒙古部族再强悍不惧生死也只是个人,骨箭射出去,对面的甲都破不了。而对方兵刃箭镞飞来,身上顿时就开一个老大的窟窿。若对方军马有基本的水准,怎么都没法打。
且现在部族林立,分裂散乱。也根本谈不上组织性。所以此刻这些草原部族,在东亚大地上,还只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塞外之地,谁强悍了就依附于谁。指望能跟着分一块腐肉而已。
直到今后几十年,好大喜功的完颜亮一路将金国都城迁徙到了燕京,汉化程度飞快加深。对塞外胡部的统治震慑削弱。而在完颜亮死后,契丹人在塞外卷起了空前规模的兵乱,那时金世宗完颜熙又大量借用草原部族的兵力参与平息契丹人的举事。萧撒八的契丹举义败事之后,草原部族就再也不可复制了。最后这个草原部族再出了一群逆天的强人............
不过现在,这些草原部族军,还是在女真兵威下惟命是从,战战兢兢。被女真军将呼来换去,如使奴婢。一路南下,不仅要承担哨探斥候的重任,还经常远出为女真军马打草谷。搜山入谷,拼上不少性命打开之后,辛苦获得一点粮秣牲畜,还得给女真军马拿去绝大部分。
银术可被贬之后,虽然麾下人马好似比原来统领女真本部的时候还要多些。但是地位绝对是一落千丈!就是女真本部一个蒲里衍,也能嘲弄于他。宗翰将他贬后,基本上也是不闻不问。
对于此刻女真而言,还是一个弱肉强食的部族体系。银术可失却本部人马拥戴,打了一次又一次的败仗。已然沦为弱者。虽然宗翰还全了他一条性命,但是对于这个弱者,已经没有太多心思去关照爱重了。将来是死是活,全凭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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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队骑士约有四五百骑,好几个部族杂凑而成。冒雨在泥泞当中出外三四天打草谷,这时才得回返。缴获的粮草可怜得很,最多就是二三百石的各色杂粮。缓缓而归的队伍后面还赶着十几头瘦骨嶙峋的羊马。而这一趟丢到的性命也差不多有二三十条了。
这些骑士一边懒洋洋得策马而回,有人还在撕扯着争夺两件质料做工都不怎么样的女人衣衫,最后干脆滚落在泥潭当中互相饱以老拳,也没什么人去管。
银术可就在队列前面,敞着脏兮兮的皮袍子,身上除了泥泞之外,还有浓重的血腥气。带着巨大刀疤的丑脸时时刻刻的扭曲着,让再粗野的蒙古骑士也不敢凑得更前。
被贬至此,为一蒲里衍就能呼来喝去。银术可却是一声不吭,带着这些杂牌军马哨探斥候打草谷全都亲历而为。这次打粮,在山中现一个凭险而据的小寨子,又是银术可夜里亲自带队,从泥潭中一路爬过去,咬着刀子攀上寨墙,最后杀散巡夜丁壮,打开寨门,才得了这些缴获。
虽然率领这支杂胡人马未久,可对于银术可,这些杂胡倒是佩服得很,也算是听命。
此刻回返,见到满山遍野的女真军马欢呼雀跃,为探头出来的红日而兴奋不已。银术可却是面色沉郁,一声不吭。
正就要回返自家那乱七八糟简陋不堪得营地之际,一队数十人的女真军马飞也似的迎了过来,除了这几十名甲骑之外,还有百余步下跟从,衣衫褴褛的苍头弹压等辅军。带队的正是希尹麾下一个蒲里衍。喝停银术可他们,靠近之后,那蒲里衍对银术可冷笑一下,就自顾自的大声宣布:“粮草牲畜都交出来!”
银术可麾下杂胡们一怔,然后各个面有怒色。原来打粮回返,总能留置个几成,勉强果腹。加上这些杂胡们天生能熬能吃苦,勉强也能混得过去。眼见得军中粮草越来越少,打草谷所得也不得,现下辛苦这么一趟,才搜罗来这么一点。银术可还远远绕开大军,不准备将这次所得缴上去了。偏偏坐镇中军管理转运全军粮草辎重的希尹所部,鼻子直这般灵,在大营边上就将他们截住了!
这要是全缴上去,再过几天,将什么来吃?
一众杂胡性子粗野,个个握紧兵刃。但是看着那几十骑披着甲胄,兵刃精利,浑身煞气的女真甲士,又只能垂下头来,不少人的目光,就投向了银术可。
一直沉默的银术可,这个时候也只能越众而出,朝那蒲里衍欠了欠身,沉声开口道:“还是照老规矩,给俺们留个三成也罢。不然饿倒了,谁来为宗翰出力?”
那蒲里衍嗤笑一声:“现在没想到你银术可直把自己当成了这些泥也似的东西!死光散尽,正好省得俺们每年还要出草原去减丁!饿着他们不成,难道饿着俺们女真,你心下就高兴了?干脆你从此也别姓完颜了,没得辱没了这贵重姓氏!”
希尹所部,在应州一战,给银术可强压之下参与了惨烈的夺城大战,死伤也有数百。对银术可恨得牙齿痒痒的,以前是没奈何,现今得了机会,哪里还会对银术可客气?
那蒲里衍手一挥,跟随着女真甲骑的那些苍头弹压,顿时一哄而上,抢夺马上粮草和牵着那些牲畜。而女真甲骑也懒洋洋的上前,看那些杂胡皮袍子中揣着什么看得过眼的东西,一把就抢了过来,要是中意,随手入怀,要是不中意,就抛入泥地,催马就践踏了过去。还有女真甲骑看中了某个杂胡胯下的坐骑,就在马上用兵刃比着,让他们将马让出来。
一众杂胡气得胡子都根根竖起,可是又不敢反抗。他们二三十个部族菁华被强制随女真南下,能战的精壮基本都在这里了。也不过就四五千骑,比之现在正处于巅峰的女真武力,仍然强弱悬殊已极!要是敢于反抗,女真军马绝对毫不手软的将他们屠光。草原部族之间的攻战厮杀,残酷无比,他们这些精壮死光了,部族老弱该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银术可,大家都听他的号令,远出哨探,拼命打粮,无一不为。现今你总要拿出个法子来,不然看哪个人还听你的号令,纵然勉强应付一下,也绝不会再如此前一般出死力!
银术可脸色阴沉,突然就策马向那蒲里衍走过去,马上还欠着身子,似乎要说什么求情的话。而那蒲里衍就冷眼看着,等银术可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然后再毫不留情的拒绝。
却没想到,银术可凑近之后,突然探手,一把就将他从坐骑上揪了过来!那蒲里衍毫无戒备,在马上也只是懒懒的点着镫。银术可突然而作,一下就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
银术可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那蒲里衍被他横担在马上,锋利刀刃就压在他的颈上,冷冷道:“让他们住手!这些粮,俺一粒也不给了。都让俺麾下儿郎将走!俺自与你去寻希尹,要杀要剐,随希尹这厮行事!”
一众女真甲骑都出声惊呼,转向银术可这里。兵刃都拔了出来,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银术可神色淡淡的,坐在马上,环视左右,突然大喝一声,如雷之震:“俺在护步达岗冲入契丹大阵的时候,你在哪儿?俺追随宗翰一路追杀契丹皇帝数千里的时候,你在哪儿?俺克名城,破大军的时候,你又鸟在哪儿?俺打了败仗,被宗翰降罪,心服口服。可你这厮鸟,也敢欺到俺的头上?让他们带着粮草走!不然杀你就如杀一条狗!”
大将落魄,一时间众人皆可摧折。可一旦色变,仍有凛然不可犯之威!
那蒲里衍也是见阵不少,不是个没胆色的人。可在银术可突然色变之威下,竟然半点强项的念头都不敢起!最后只是满心思的想着,将这银术可去见希尹,看希尹怎么收拾他!
蒲里衍嘶声下令:“让这些人走!银术可,你敢随俺去见希尹么?”
他一声号令,女真甲骑全都散开,那些蒙古杂胡骑士仍然望向银术可身影。银术可头也不回的挥挥手,那些蒙古杂胡,在马上抚胸欠身行礼,一步三回头的就离开了。
这时多少人被惊动,四下都朝这里望来。不过在女真大军连绵营地边缘的,多是部族辅从军或驱使的生口辈,看到女真本部军马甲骑旗号在此,也只敢远远的看着,不敢凑前进来。
那蒲里衍犹自在嘶声喊叫:“银术可,你敢去见希尹么?”
银术可淡淡一笑,收刀入鞘,一把将马上蒲里衍推入脚下泥泞:“希尹算什么鸟,俺哪里不敢见他。”
见银术可放开蒲里衍,几十名甲骑都涌了上来,各色兵刃对着银术可,更有人想上来将银术可擒下,捆送到希尹面前。看这个小部出身的家伙,还能撑持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