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负土囊石,哭喊着组成一道人浪,向着低矮的楼烦县城城墙涌来。
西面女真军阵,东面杂胡军阵,将他们夹在中央。在背后还有女真甲士,挥舞着雪亮的长刀,斩杀着落后之人,卷起一蓬蓬血雨,驱赶着百姓们压榨出最后一分气力狂奔。
更有女真骑士纵马在后奔驰,拉出一道道尘烟。尘烟中不时一箭出,往往就有一名百姓倒地。
这种最为残暴造就的恐惧,已经让这些百姓们忘记了面前是同样大宋子民保卫的城池,只是想从这些残暴的女真鞑子手中活出来。
只要投三包土,就可以归家!
而城墙之上,数百张弓弩张开,床弩也格支格支的上好了弦,搭上了粗大的铁箭。每个人都牙齿咬得紧紧的,却没有一个人松弦而。无数道目光,只是投向都如虎和李义忠。
将主,该怎么办?将主,该怎么办!
驱民博城,历史上比比皆是。可如许残暴的末世景象,在大宋已然数十年甚而上百年不得见。
虽然日子在近些年渐渐艰难了不少,可出门总还能指望平安回来,每日两餐不管好坏还能混个肚圆。这样平安的日子,似乎能天长地久的下去。
但是这所有一切虚假的平安景象,就在女真鞑子铁蹄突然南下之下被踏碎。才让大宋子民恍然现。这些年来所谓的丰亨豫大,其实已经悄然耗尽了大宋的元气。而北地胡虏,经过了又一轮的兴起,与大宋同样虚弱下去的契丹,已经灭亡。而残暴的女真,其毁灭性的武力,正在巅峰!
一次次北面胡虏的崛起,就代表着汉家文明的一次劫难。
不用说中唐以降中原腹地上的血腥厮杀,就是澶渊故事都远去数十年。陕西战事,所谓西贼与宋相持数十年,其实连陕北的千沟万壑都无法突破。
契丹与党项其实也在慢慢的衰落了,所以在赵宋统治体系在几十年承平岁月当中朽裂得只剩下一个架子的时候。绝大多数人还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长久的持续下去。可当一个更凶猛,更残暴的胡族在北面如狂澜一般崛起的时候,这个朽裂的框架,虚假的安全,却是一触即溃!
真正的战乱终于降临,真正的末世也终于降临,就在这楼烦城下!
在没有萧言的时空,这毁灭的狂澜,就这样席卷了半个北中国。然后就是百余年后更为黑暗的沉沦。
可是现在呢?
李义忠浑身颤抖,号令就堵在自家喉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而在他旁边昂然而立的都如虎,猛的一闭眼睛,突然吼声如雷一般炸响!
“直娘贼,放箭!”
他猛的倾身从垛口探出,死死瞪着那成千向着城墙涌来的大宋百姓,死死瞪着在他们身后的胡虏。仿佛要将这场面牢牢记在心中,哪怕千年万载,也绝不忘却!
在都如虎的身边,数百张弓弦猛然颤动起来。
每一声颤动,都带着呜咽。
不知道多少军士,在松手放弦,或者扣下牙的时候,都闭上了眼睛。
羽箭驽矢如飞蝗一般激射而出,都如虎着魔一般看着眼前一切。所有的景象,在他视线中仿佛都放慢了动作。
矢落如雨。
无数衣衫破碎,满面枯槁的百姓,身上溅起了无数点血花。然后就这样重重扑倒在楼烦城下。但是后面的百姓仍然麻木的滚滚而进,跌倒又爬起,哀嚎着,哭喊着,挣扎着,绝望的迎接着这一轮又一轮洒下来箭雨!
西面仍然有不住的烟尘卷动,正是一队又一队的百姓,被次第驱赶而来。更多的女真骑士,也加入了战场当中。他们虽然疲惫,却叫嚣着呼喊着挥洒着他们的残暴,将他们在岚州捕掠到的南朝生口,稍稍整队,就要驱上这岚州城下的修罗场中。
城上矢落如雨,城下哭喊声惊天动地。看着城上城下都是南人自相厮杀。这些女真鞑子,却一个个都咧开了嘴,露出一口黄牙,哈哈大笑!
都如虎身边一名年轻的军士,在出一矢之后,却突然大吼一声,将手中弩机狠狠砸向城下,也不接身边民夫机械的递过来的上好弦的弩机。红着眼睛就要去找兵刃,似乎就这样要跳下城墙,找女真鞑子狠狠厮杀一场。
旁边突然伸过一只大手,如铁钳一般死死的抓住他。年轻军士抬头,就看见都如虎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他:“放箭!”
那唇上胡须还是淡淡绒毛的年轻军士哭喊一声:“将主,让俺下城厮杀罢!这死的都是俺们的人!”
都如虎仍然死死的瞪着他:“你要不从军令?”
每一个字从此刻都如虎的口中吐出,仿佛都带着金铁交击的声音。年轻军士迎着都如虎的目光对视一阵,突然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抢过一柄弩机,又狠狠的扳动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