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州州治宜芳左近的群山当中,有两条河流。
一条就是岚水南支流,岚水在岚谷县左近分流,北面河谷所对应方向就是窟谷寨正面。而南支流则经宜芳至娄烦,汇入汾河当中。
另外一条河流则是蔚水,自宜芳西面吕梁山中源,蜿蜒曲折,流入黄河之中。自合河津出,顺着蔚水河谷前进,绕过高及数百丈的黑茶山一带山脉,就可以威胁岚州西面要隘合河县。
一旦拿下合河县,堵住吕梁山向西而出的河谷道路,就可以将女真西路军封堵在吕梁山以东,而那个时候女真西路军就只能再度掉头,和盘踞太原府一带的萧言大军死拼。
此刻沿着蔚水河谷,烟尘四起,大队宋军旗号飞扬,金鼓喧天,正以壮盛军势,向东而进。
刘光世与折家军联军,在仓促集结了主力之后,就在合河津杀马祭天,誓师出征。并飞章急报渭州小种和汴梁两处。
报小种处,则说女真兵压大河,鄜延门户相关,绝不容女真有兵窥陕西之举动。否则无以对待陕西六路父老。鄜延全军,愿为前锋,挫动敌锋。还望小种相公源源接应粮草辎重。
不过给小种的文报中,刘光世还是隐晦的说明,此次鄜延军出兵四万有奇,兵精将勇。就是折家河外军六千,也可称敢战之军。如此军容,就算与女真鞑子一时相持,也绝不至于挫败。鄜延路是刘家地盘,还望小种相公约束西军各部,不要用以为后殿的名义将手伸进来,不然扰动前方军心,逼得鄜延军放弃唾手可退之敌,渡河回转,那时候大家就不好厮见了。
而报汴梁处,则是辞气骄溢,除了夸耀此次鄜延军与折家军军容壮盛,以为必胜之外。还隐晦表示,此次鄜延军为西军先而东进,二十万朝廷恩养百年的西军健儿,绝不以击败区区流窜之鞑虏为足。大宋广有精兵强将,十年来克横山收燕云。如今却要列圣御驾亲征,实乃志士之奇耻大辱也,当得率十万虎贲以拥御驾还朝,重定朝纲。臣刘光世当不敢居功,惟愿以此微劳换取老父结束编管,重回环庆。则刘某就算交卸军职,从此优游林下,长为皇宋升平之民,又有何伤?
这份表章,几乎就是指着和尚骂贼秃了,大有清君侧的味道。如此表章送到汴梁,当道诸公看见,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暗自喜悦,说不得还要扳着手指,计算什么时候刘光世才能冲到太原府,将那南来子擒拿回朝,重新挽回这已然颠倒的朝纲!
与小种的文报急递而出还有给朝廷的表章同时拜之后,大军就轰然而动。歩骑总计五万有余,连同在河外诸州与鄜延路动员的民夫等,号称二十万,张开浩大声势,滚滚西进。
就是这向东进兵,刘光世和折家也有一番勾心斗角。
正常而言,折家熟悉此间山川地势,折家骑军常年与草原诸胡征战,虽然规模不大装备平平,但是经验丰富战斗力不弱。折家步军负重善走,也算是一等一的步军。在没有萧言的时空,后来女真席卷北中国之后,女真重将评点北中国所出精兵,共推所出步军为天下最。
折家这样一支熟悉地形且有相当战斗力的兵马,本来应该是为先锋而进。张开正面,为大军哨探。而数万钝重之鄜延军,则后续跟进,随时应援前锋。
但是在军议之时,折可求却只要以折家兵力单薄,经不起过大折损,只能用以掩护大军侧翼为辞,坚决不肯打头阵。
这个时候的刘光世还未曾与女真军打过真面目的交手战,还真不惧战。折家坚持不肯为前锋,闹得刘光世有点烦了。干脆就没了张屠户,照样吃混毛猪。就请杨可世所部精骑为前锋,而刘光世率领主力大军跟进。而折家军则拖在侧后,为这支大军掩护住两翼。
以麾下三千骑为前锋,杨可世其实并不大乐意。他算是不属于鄜延路的客军,只是为小种遣来助守陕西沿河门户的。女真兵压黄河,出兵渡河联络折家河外兵以稳固河防局势,恢复东岸防线,这杨可世没意见。但是如此仓促的出动大军就向东而进,而且从上到下以为如此军容,足可压迫女真西路军回转,另拣软柿子捏去。如此自主帅刘光世开始一脉相传下来的骄狂,却让杨可世对这场战事的前景不是特别看好。
不过源出西军一脉,刘光世又难得放下架子言辞恳切的很是说了些好话,并且许下此战了结后,他私人相赠足可以购买千匹河曲马的赏赐,以助杨可世重新编练西军重骑的计划。
再想来这次向东出击,其实范围并不深远。计划就是打到合河县为止,深入不过二百里距离。且兵力还颇为雄厚,纵然不胜,只要稳住阵脚,也绝不至于大溃。杨可世就勉强应承了下来,以为先锋。
如此这般,总算是将出兵各项事宜确定下来。然后就是一副浩浩荡荡出师的景象!
杨可世的骑军先出,动静还不是甚大。而刘光世的主力一动,却是绵延数十里,声势煊赫惊人,军马互相争道,错杂扰攘,看得准备跟进掩护大军侧翼的折家军直是目瞪口呆。隔河相望的鄜延军几年未曾见他们动作,更是错过陕西西军大举而出长征数千里平江南伐燕云的战事,怎生就变成了如此这般模样?
其实原因也没有多少复杂的,鄜延军虽然未曾出征,可精锐也已经被抽调一空,尤其用来加强了环庆军。在伐燕战事之时,单论一军兵力,就是环庆军最多,而刘延庆也极得童贯拉拢,隐隐就有与老种分庭抗礼之势。
老种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你刘延庆这般急不可耐的要跳出来,那么就以环庆军为主力将伐燕战事打下去就是了。
几场大战,都是环庆军遭受打击最重,损失也最重。后来整建制的改为永宁军,最后化入神卫军和天武军当中。可谓是没有多少人能够返乡。
如此骨干完全的损失和整建制的脱离,对鄜延军战力的伤害当是何等样的重大?
在刘光世刘衙内接掌鄜延路之后,好大喜功的他就大肆扩充实力,短时间内尽快的恢复鄜延军的建制。
在骨干凋零如此严重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扩军,鄜延军这战斗力不向下更掉一层才算是出鬼了呢。
而且刘光世大有豪奢之名,这豪奢生活如何支撑?除了田土回易等有数之财外,大部分还不是从朝廷源源不绝的投入陕西诸路的军费中来。
本来萧言崛起,中枢更易。而对西夏战事的高潮也已经过去,对西军的投入已经在缩减当中。刘光世再加以截留侵吞,军中饷项使费,常年只能拿到五六成。平日守土也还罢了,怎么都能敷衍过去,但是一旦出征,还指望军队有多高昂的士气,有多严整的军容?
最后一点就是军队越是成分新,规模大,建制乱,就越需要主帅耐劳苦繁钜,随时巡视各部,掌握大军,解决不断冒出来的问题,震慑住军心。
可是刘光世这刘衙内之名可不是白叫的,纵然出征当中,仍然以上百车的行李自随。都是搭载着各般器用享玩之物。除了自己所领中军,刘光世还能勉为其难的走动一下,抚慰番军心,其余各部,刘衙内实在没那么多精神去一一看顾。
主帅疲玩一分,麾下军马就能疲玩十分回报!
种种桩桩原因加在一起,就是这般让折家军看得目瞪口呆的景象。而刘光世却仍洋洋自得,以为麾下大军如此行进,直有吞食天地之势!区区宗翰,还不当望风辟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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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骑军小队,沿着河谷前进,每到一处险要山口,先是远处哨探一番,然后就是策马小心靠近。分遣军马山下掩护之后,就有一队军马突出,若能乘马则乘,不能乘马则下马步行,直攀上高点,居高临下,观望四下方圆,查探有没有敌军踪迹。
这支军马,自然就是杨可世所部骑军。
杨可世就在这先头数百骑中。
这支重新建立起来的西军大规模骑军集团,虽然也是选调各部精锐汇聚而成。但是也属于还在磨合期的新建之部。
杨可世可没有刘光世那般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名将气概。只能身先士卒,牢牢掌握着麾下军马,以身作则,亲自教战,以期能将这支骑军快点磨练出来。
分散人马掩护了各处之后,杨可世又亲自随一都人马,直上眼前这个山口,半道中就下马,安顿了马桩子,留二三十人守卫之后,直领十余名亲卫并几名军将,直上这个山口高处。
明显此间没有敌踪,杨可世就将几名军将带在身边,一同查看敌情。
自合河津向东而进,原来呼啸奔驰在大河之西的女真轻骑,几乎在一瞬间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杨可世率领先锋,两日内已经小心翼翼的前行了七八十里,按照骑军速度,的确不够快。一路走杨可世一路布置细密的哨探,张开尽可能广大的警戒幕,但是周遭只剩下一派被女真鞑子蹂躏过的乡野景象,敌踪仍然是寻觅不见。
越是这样,杨可世越是心中忐忑。
一行人直爬上这个山口高处,都是选出来的精锐,包括杨可世在内,都没有一日将打熬身体的功课搁下。爬上两百余丈的山口高处,除了汗落如雨之外,都显得没什么疲累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