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就是付出更大努力罢了!
迎着数十道投射过来的目光,萧言一一还视过去。在自己锐利如电的目光逼视之下,这些匆匆而来,有些甚至顶在一线在泥水中泡了好些天,显得有些困顿的军将一个个下意识的就将本来就挺直的腰背绷得更紧了一些。精气神也在一时间提到了最高,就等萧言下号令,然后就毫不犹豫的领命上前,与敌拼杀!
这都是自己几年来辛辛苦苦才带出来的班底,为他们挡住全部压力,为他们提供升迁之途,为他们提供充足军资粮饷,更以一场场血战磨砺出来的此刻汉家最为精锐的武力!
这也是自己能坚持到现在的全部依仗!
有时候萧言自己也觉得恍然,要是穿越之初,自己落在了清软富丽的汴梁,而不是燕云血火之地。自己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汴梁的一个清客帮闲,明了一点新鲜玩意儿有点小钱,抱着某个衙内粗腿,在瓦子中寻着一个对得上自家审美眼光的女娘,赎了出来过点安闲日子。然后在大难将来之际,收拾起家当渡江南逃,然后有点疏离的看着这场末世大劫?
也许这也是一种活法,自己的适应能力可是很强的呢............
可这贼老天,偏偏将自己从一开始,就放在了生死须臾之间。然后数年惊心动魄的拼杀之中,造就了现在的自己。让自己肩头始终觉得沉甸甸的,仿佛在这大宋末世的天空之下,每一次呼吸,都要竭尽全部气力!
萧言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异类。每一刻都在斟酌算计,每一举动,都经过深思熟虑。而将性命也看得越来越轻,尸山血海也不稍皱眉头。甚而在必要时刻,也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性命放在天下气运的赌桌之上。
可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随时承担着巨大无比的压力,习惯了身周这无比沉重的血色!
自己已经被这贼老天毁了,就算和小哑巴她们在一起,也再难享受到寻常的家庭生活。
可自己为什么却半点不怨恨这曾经被自家咒骂不休的贼老天?
只因为这贼老天,给自己展开了这么一个男儿真正鹰扬奋,以挽天倾的血色时代。崇高,壮烈,卑鄙,畏怯,全都淋漓尽致的展现在面前!
这恍惚的念头,只是一瞬间而已。萧言转眼就收束了心神,站在诸将之前。而岳飞就默不作声的侍立在侧。
迎着诸将目光,萧言淡淡一笑,这点笑意,却是冷寒如冰。让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场中诸将,一时间只觉得寒毛都全部竖了起来。
“西面战局,娄室趁着暴雨之势出兵强袭,一举袭破合河津渡鄜延军后路大营,分兵截断大河。宗翰趁势大举反击而进............这个时候,为鄜延军镇守后路的折可求他妈的跑了!”
诸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所有人都难以想象,河东西翼战局一时间变得竟然恶劣如此。鄜延军主力已然不折不扣就在死地当中,败亡指日可待。
河东西翼战局崩塌,所引的恶劣后果,简直让人不敢去想!
魏大功死死的看着萧言的身形,作为一名肯揣摩当前战局的军将,对鄜延军败亡之后恶劣情势了解得更深,甚而感到加倍的绝望。这个时候,只有指望燕王,拿出手段来挽救此等败局。
而燕王也从来未曾让俺们失望过!
萧言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
“............这些混蛋打成这样,也只有我们去收拾烂摊子,只有我们去扛!召你们前来,就是因为你们都是西军出身,现下大军东进不得,但是你们带领小队人马,还钻得过去!要是鄜延军败散崩溃,你们就尽力搜拢败军,想方设法,朝北面打过去。到河外三州去!那时候自然有人接应你们,重整对女真鞑子西翼的战线。我们必须将女真鞑子限制在河东范围之内,必须就在这里,将宗翰所部彻底打垮!”
诸将又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燕王这番应对之策,只能说是死中求一点渺茫活路的手段。大家都是带兵打仗的,知道大军崩溃是什么模样,知道搜拢起败军来有多难。自家虽然都是关西出身,但毕竟不是鄜延军中军将!且就算搜拢了败军,还要冲过北面岢岚水,带兵撤入河外三州,九死一生之处,简直不用去算都知道!
更何况燕王还指望能重整西翼战线,继续将女真鞑子限制在河东战场上,最后再行决战,将其击灭!
这其间牵扯的势力有多少,赌那渺茫希望之处有多少,大家身在其间,活下来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纵然大家对燕王从来都是坚信崇拜不移,可听到这番处断对策,只觉得燕王也许是赌红了眼睛!
萧言冷眼看着诸将的神色变幻,淡淡道:“此次一去,九死一生。愿行者便行,愿留者自留。我这里绝无半点强求,就是这么一句话,听你等自决而已!”
诸将之中,不少人对望一眼。互相都能看出对方意思。还是请留在这里也罢,带着麾下儿郎拼死去撞女真鞑子的防线,都比这般行事来得把握大些!了不得拼尽全力,战死在前也罢,省得让燕王觉得俺们只是贪生怕死!
萧言目光冷淡,只是在那里静静等候,再也不多一言了。
此次行事,如果诸般手段配合得宜,成功几率并不像诸将觉得那般渺茫。可自己也并不想强压下去,必须有一个刚勇机敏之人坚定的自己站出来,跟随自己,去拼这么一场!
就在诸将准备开口之际,就听见一个声音响起,每一字句,都咬得斩钉截铁。
“俺去!直娘贼,有甚好惧的?几万女真鞑子,又要抄袭后路,又要几面包抄。东面还要留兵挡着俺们两路大军。这所谓绝地,其实到处都是窟窿眼!俺就不信撞不出一条血路来!折可求跑了,刘衙内也指望不上。但鄜延军中,还有杨可世在!他不会弃军而走,也有足够威望,俺们寻着他就成!西军不救,折可求又成仇敌,被截断在河东。不指望燕王,他还能指望谁去?要是能和杨可世一起冲出去,搜拢的实力再多一点,在河外三州,未必不能压着折家军,把战线再重整起来!且一条黄河,女真鞑子真能完全截断不成?实在不行,俺们还可渡过黄河,依托鄜延,再与女真鞑子战!”
说话之人,正是魏大功。
这个年轻军将,面孔绷得紧紧的,只是侃侃而谈。一番话说完,就向前一步,朝着萧言行礼下去:“燕王,遣俺去就是!俺只要不死,一定将鄜延军余部,带到河外三州去!”
萧言神色不动,但侍立在萧言身侧的岳飞,眼中已然露出惊异万分之色!
这个因楼烦而战声名鹊起,一时间耀眼无比的年轻军将。纵然岳飞也知道他颇为不凡,没想到眼光勇气,居然能到这等地步!
他和萧言反复盘算着死中求活手段,现还有重整河东西翼战线的一点可能。判断依据也和魏大功所言差不太多,只是魏大功说得更简略了一些,有些麻烦纠缠之处,也不是他这个层面的人能解决的。不过他每句话都说在了点子上。且这等勇悍敢于冒险之气,更是远超场中诸将!
燕王麾下,何等济济多士!
而萧言也看着魏大功。
这样人物,在两宋之交,到底还有多少?如果自己不来,是不是就无声无息的淹没在血色之中?
为什么这样一个汉家英雄辈出的时代,就被人糟蹋成了历史上的一曲悲歌?
魏大功双眉挑起,再强调了一句:“燕王,让俺去罢!可单凭是俺,也不能成事,还要拜求燕王许俺几件事情!”
萧言淡淡道:“你说。”
魏大功大声道:“俺要奉燕王亲书,这不是俺去救他们,是燕王去救他们!这个时候,他们所能指望的,也就只是燕王而已!俺微末小将没甚打紧,但是燕王在后,则就不同了!”
萧言一笑:“我的节钺都能给你,这是小事情。鄜延军还不知道伸出援手的只能是我?难道河西的西军他们还指望得上?”
魏大功笑笑,又大声道:“两路向西攻势,必须加紧,多将女真鞑子留守兵马吸引一些,就能多留出一些空隙来,鄜延军逃命的把握就更大!”
萧言点点头,魏大功不请,这事情也是必做的。自己可从来没就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遣去联络杨可世,搜拢败军的十余名军将身上!
魏大功迟疑一下,大声问道:“如若带鄜延军杀出一条血路,冲过岢岚水,入河外三州。则折家军不是这点鄜延败军所能压服,且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不测之事。那时候不知燕王所遣何人,能压服河外三州,重整全军?”
萧言哈哈一笑:“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不知怎的,这一句话让魏大功浑身鲜血,一下就燃动起来。赌命的人,不只是他一人而已。侧身其间,见证英雄事业,就算是死,又有何妨?一旦功成,就算是他,也史书有传!
魏大功也大笑一声,转向还在目瞪口呆的诸将,大声道:“燕王将一场英雄事业送到俺们手上,还朝外推不成?谁敢与某,去博这一场?去救俺们关西数万儿郎,去挽回这场危局,去让西军那些厮鸟看看俺们这些投于燕王麾下之人的本事!将来凌烟阁上,少不得俺们的姓名!”
应召而来的十余名军将,沉默少顷,然后一个个上前,行礼下去。
“燕王,俺也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