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石也不废话,忍着身体难受,也坐倒在地,学着无鱼的样子结出一样的身印和手印,孤石不知道自己‘灵不灵’,但是能提前感应到邪物,那结出的佛印肯定也会有些威力吧。
不料无鱼却轻轻一摇头,对她道:“师兄,请‘施无畏’与‘施愿’两印。”
孤石纳闷,无鱼让她结的两印是给予印、慈悲印,是佛祖对信徒的祝福和帮助,怎么能在对付邪物的时候使用。
无鱼明白她的疑惑,轻声解释道:“虽是邪灵,但未必不可度,慈悲为怀。”孤石皱了下眉头,心中对无鱼‘对邪物也要讲慈悲’不以为然,不过还是听从吩咐,换过了印相……子夜时分,寂静长街,周遭万籁俱静,两位师太捏印而坐,门徒与侍卫列队身后,每个人心中都说不出的紧张,一时间也真都觉得,不知从哪吹起了阴风,顺着衣领袖口侵袭身体,不寒而栗。
莲宗庵还跟来了几十个女尼,她们‘修持浅薄’,没法向两个长辈提前察觉邪物,当然也帮不上什么忙,正不知所措,无鱼出声:“往生咒,不得停。”
这样的时候有经可念似乎都变成了一件幸运事,女尼们立刻端坐合十,齐声念起经文。梵音一起,长街上的气氛也就‘浓’了些,无鱼再度沉声传令:“掌火烛。”
侍卫装备精良,夜差时都随身带了精致火把,不过皓月当空,赶路中他们一个百人队打上二十余根火把足矣了,此刻人人为气氛所摄,听了师太的话,侍卫们不敢稍有怠慢,动作迅速点亮火把,转眼间火光大作,把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无鱼又对老尼姑孤石道:“师兄请‘金刚般若波罗蜜’,仍是万万不可停。”后者明白是要自己也念经,二话不说,当即开始念唱起经文。
所有人都布置妥当,无鱼师太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目如炬一眨不眨,紧紧盯住长街尽头。
很快,一阵凌乱脚步声传来,从前方黑暗处冲出来一队刑部差官。
本以为是闹鬼,没想到跑来一伙捕快,侍卫首领眉头微皱,他职责在身,正想出声喝止对方停步,无鱼师太就转头向他低声叱到:“噤声,不可妄动!”
等捕快们距离稍稍近了些,从侍卫到尼姑,就全都看出他们不对劲了……没人见过这么狼狈的官差,一个个跑得帽歪衣邪,逃跑中不停回头看,仿佛正被什么可怕东西追逐着。这些官差一边跑,一边张大嘴巴,看样子是在大声呼喊,可是除了粗重的呼吸声,他们根本喊不出一个字,而真正骇人的,官差们自己却茫然不觉,还在边跑边喊,不知是在呼救还是想传讯,很明白的,他们能听见自己的‘喊声’。
片刻后大伙就看得更明白了,捕快们脸色苍白,双目却殷红如血,完全是中邪的样子。
即便侍卫训练严格,尼姑们修行刻苦,看到眼前的景象也觉得毛骨悚然。
不止‘无声呐喊’,而且‘目中无人’!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虽然双方距离不远、侍卫这边火光耀目,但是在那群捕快眼中,这条长街根本还是黑漆漆的、空荡荡的,他们看不到有人,更没有停步的意思,若不加阻拦非得直接撞上不可。
捕快们越跑越近,无鱼却始终无动于衷,她的‘远房师弟’却沉不住气了,踏上一步挡在两位师太面前,大袖挥动摆了个古怪架势,分不清是想打架还是要除妖。
他本来就站在两位老尼姑身后,纵身跃上之际,险险就把袖子抽在孤石脸上,孤石面色憎恶,鼻子里却嗅到一抹清香,由此她心中对宋阳更加厌烦了,堂堂一个大男人,衣服还要用香料熏染……无鱼也开口斥责:“不可,退后,莫坏我法事!”
‘远房师弟’不敢违命,悻悻退回原位。
无鱼依旧纹丝不动,眼睛紧盯刑捕,直到双方只差区区丈余距离、领头的捕快再迈一步就会踢到无鱼身上的时候,她终于有所反应,开口一串梵音大吼!法咒铿锵浩荡,雷霆一般直接夯入众人耳鼓深处,任谁也想不到,身材瘦小的老师太,竟能发出这般响亮的大喊,连她身后的火把都被声压震动,同时一暗,旋即又复明亮起来。
咒言到处,中邪的捕快们身体齐齐一震,仿佛突然被长夜冻住,仍保持着奔跑姿势,一动不动僵在原地,而下一刻,肉眼可见的,从他们眼中、耳中、口中,淌出细细血线,鲜血滴落在地…不过哒哒的轻响,却比之前师太的吼声还要更刺耳些。
随着污血流淌,捕快们脸色迅速回复正常,眼中血色也悄然退散,显然附在他们身上的邪术被无鱼驱散。
几息过后,捕快们回复过来,乍见眼前景象,全都是一副惊讶神情,为首那个想要说什么,可嘴巴动了动,还不及出声,身体突兀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不知是死了还是昏厥。
不止一个,所有捕快都是如此,中邪、苏醒、摔倒……无鱼对身后人说道:“无妨,只是昏迷。”
说完,还不等大伙松一口气,她又沉声警示:“不可松动,正主来了!”
众人都以为事情了结,哪想到还没开始,闻言心中打了个突,又重新紧张起来,而无鱼的警告刚刚落下,一阵‘苍苍朗朗’的怪响,又从前方的夜色中传来。
声音不难分辨,铁链拖在地面的摩擦响动。
很快,一个人影走出黑暗,中等高矮,看身形像个青年,远远望过去,除了头发有些散乱、衣衫略显腌臜、双脚缚着长镣之外,也不见得有什么特殊。众人都有些疑惑,唯独无鱼师太如临大敌…不止无鱼,另一位老尼姑孤石,口中的‘金刚般若波罗密’咒文突然变得响亮异常!
孤石察觉到了异常。
不是对面的那个人有何不妥,而是‘正主’现身之后,孤石恍然发觉,自己体内的阴冷、烦躁迅速消散,不止如此,自血脉深处还弥漫出阵阵暖意,舒适且惬意。
本应如此、理当如此……当有秽物靠近,大修持者会察觉,身体有所不适,双方距离越近,不适感觉也就越甚。但是阴寒难受不应该从头持续到尾,真要见到秽物,行者难受到坐都坐不稳,那样的话还不如普通人,修持又有何用?
是以,不适只是一种警示,等到双方‘碰面’时,警示结束、难受感觉消散,换而修持中积攒的业力自然升腾,这便是‘法力’,孤石自忖,自己修行得还不够,没办法主动调运法力;不过自己修行得也还不错,力量自发自觉运转开来,否则又怎么感觉身轻如燕,精神爽朗。
因为自身变化,由此孤石断定:‘正主’凶猛。
可是在那些凡夫俗子看来,‘正主’到来,还不如前面的那队中邪捕快来时的情形诡异,也不见阴风冷雨、听不到鬼哭狼嚎,与其说他是邪物,倒不如说是刚从刑部大牢中逃出的囚犯,如果非得找出些奇怪之处的话,也仅在于他走路的‘状态’。
行迹狼狈、脚带重镣之人,在走路时却挺胸叠肚,步态从容且骄傲,仿佛在检阅雄兵的大将军,又好像接见使臣的万岁爷……等他渐渐走近,身形样貌彻底暴露在火把光芒之下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个御前侍卫无一例外,脸色陡变。
旁人不识得,他们又怎会认不出,正缓缓走来的那个年轻人,分明就是万岁。
死在中秋巡游时、死在万人瞩目下的九五之尊,南理丰隆皇帝。
皇帝来了……这邪物果然厉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