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任用的那些人,真正有见识意识到必须改革的怕也是不多,为权力,或自己的功名富贵的怕才是多数,张居正一走,继任者在开始可能不会将他的诸多改革废弃,但时间一久,一年之后,两年之后又如何?
有张居正拿着鞭子抽,损害了勋戚、武臣,士绅各阶层的利益,才将改革推动了一点点,若是他离开,整个大明帝国这辆已经老旧不堪的马车,新上任的驭手是不是有他的大智慧和不惧任何人的决心和意志?
就算有,继任者能得到李太后的完全信任和支持?冯保的鼎力合作?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了……
当然,这些还只是从政治家方面的角度来考虑的事情,更现实的考量就是张居正一走,对太后和小皇帝的影响就会慢慢减弱,负面的东西会涌上来,众口烁金,积骨销毁,不仅事业毁于一旦,连自己未来的政治生命也可能被终结。
对一个正在掌握至高无上权力的政治家来说,这是不可容忍的情况啊……
短短一瞬间,惟功已经将眼前的事给理明白了。
怪不得向来勤政的张居正今日朝会居然迟到了,而且神情恍惚,任是谁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会变的如此。
要说亲情,可能有,但应该也是不多了,张居正出仕之后,除了中途短暂回江陵外,这十九年来,根本没有离开过京城,其父也不愿离开故乡,结果父子二人已经十九年没有见过一面,平时只是书信往还,这样的情形,纵是父子血亲还能剩下多少感情,殊可成疑。
所以现在张府上下,考虑更多的肯定不是亲情方面,而是张居正该怎么办。
丁忧,则一切付诸流水,不丁忧,则面临的挑战,也足以抵销不丁忧带来的好处!
大明是一个理学占统治地位的国度,在王阳明的心学兴起之后,对传统的理学有一点冲击,阳明心学,更注重实际一些,并不算太墨守成规,但自从万历三年以来,这两年来张居正以不容质疑,不可商量的态度,主持禁毁了天下书院,连历史最悠久的白鹿书院等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禁毁书院,最重要的就是破除读书人聚集讲学,非议朝政的土壤,而禁毁的学派,最重要的就是阳明心学!
虽然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徐阶则是心学弟子,但张居正并不是真正的心学传人,他更注意统治的实效,不愿意自己在推行大政之时,下头有过强的杂音,过多的指指点点。
两年时间,天下书院已经被禁毁的差不多了,理学仍然是最强势的学派,在秦汉之时,结庐守孝只是少数儒臣的行为,虽然广受赞誉,但并不是社会的主流观点,到宋时,丁忧已经成为一项制度,但夺情也很多,夺情不止限于大臣,在要紧差遣上的小臣,亦有不少被夺情者。
而到大明,驱除蒙元之后,理学成为真正的统治学说,士大夫的性灵渐渐被剥夺,而种种世态,亦就越来越矫情而忽略人性。
夺情之事,在大明就显的越来越困难了,但在嘉靖之前,高官夺情还有过,英宗年间,大学士李贤因为地位十分重要,父丧之后皇帝坚绝不允夺情,百官之中,也有一些弹劾的,但更多的是理解的心态,并没有将此事拔高到不可原谅丧失伦常的地步。
而到了正德年间,首辅杨廷和在父丧之后,坚决拒绝了正德皇帝夺情的诏旨,不论如何,都是坚持辞官,以大学士首辅之尊,回乡守孝。
此事给杨廷和带来了道德完人的声誉,可也是把后来者给害苦了。
原本按张居正现在的地位,还有皇帝年幼的理由,简直是没有争议的可以夺情,但在杨廷和之后,再没有一个国朝大臣敢于提夺情两字,杨大学士立了一座没有人敢翻越的标杆,金光闪闪,压在所有人的头上,是一座翻不过去的道德大山。
张居正心思之重,左右为难之态,种种考虑郁积在心,有今晨的失态,也就可以理解了。
“元辅想必在左右为难之中,我只是来致谢的,既然如此,我就先离开吧。”
张简修连忙点头,刚想说什么,却见张居正内书房那里房门大开,有负责内书房的长随已经出来,开始延请在外等候的官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