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流转之时,张惟贤和惟功等人,都是清楚的看到皇帝的眼色十分阴沉,种种不愉快之处,简直是十分明显。
……
“元辅,此事不宜插手啊。”
户部右侍郎李幼孜是张居正在朝官员心腹中的心腹,如张瀚,申时行,马自强等辈,不论是入阁,为尚书,侍郎,都是张居正一手提拔,但能替他出谋划策,决断事情,也就是李幼孜和宋尧愈等寥寥几人。
这也是张居正的悲哀之处,长于谋国,短于谋身。
徐阶退职之后,好歹留下了张居正这个大门生替自己留有一丝余地,没有太惨的遭际,无非是被清田,两个儿子被革职充军,但徐阶本人没有被触动,徐家仍然是华亭数一数二的大世家。
而张居正自忖年轻也好,或是没有做好规划也罢,总之就是没有真正的接班人,在他死后,张四维落井下石,申时行改弦更张,王锡爵倒是说过江陵秉政至大为公,并非一无可取,但与他一般想法的官员没有几个,更多的人是在张居正的尸体之上开展盛宴与狂欢,张居正为官生涯之失败,得罪人之多,也是由此可见一斑。
现在替他出主意的就只有李幼孜一人了,听说此事之后,李幼孜急匆匆赶来,劝道:“太后必定会十分恼怒,于元辅未来无益。”
“不妨。”
张居正心中平静下来,仔细衡量过后,便是苦笑着对李幼孜道:“此事不管是不是有人有心为此,还是那孩子一心想救父的孝行,既然老夫已经知道了,就绝对不能置身事外,否则,要此元辅职位何益于国?居此位者,要守住本心啊。”
“元辅!”
李幼孜还要再劝,张居正已经扭过头去,摆了摆手,示意李幼孜不要出声,他已经着人换上公服了。
今日是太后千秋节,大家都穿礼服,但张居正现在要做的事穿礼服就太扎眼了,他决定穿公服前去万岁山。
方翅展脚幞头,一汪绿玉为玉带,大独科花大红罗袍,公服在身上之后,张居正的神情已经变的更加威严难犯。
眼见如此,情知张居正的脾气是不可挽回的,李幼孜也只得默默退下,不复多言。
此时吕调阳和张四维也听到消息,两人都站在内阁阁门前,公服送行。
无论如何,张居正此行是维护文官的尊严,哪怕是冒犯和得罪太后也是在所不惜,吕调阳已经多次称病,退出内阁是指日间事,张四维的内心无时无刻不企图取代张居正,但在此时,两人的眼神之中,也是显露出明显的佩服之色。
待张居正在大量的从人簇拥之下,步出内阁,往乾清门方向赶去的时候,吕调阳的脸色十分苍白,他对着张四维道:“无论如何,我们该佩服江陵的操守和胆量。”
张四维笑笑,并没有出声,一时的激动过后,他心中也充满着快意。
张居正啊张居正,你这真是自取败亡之道呢……
……
当看到张居正安步当车,穿着一身公服过来的时候,乾清门前所有人都是震惊了。
李成功忍不住悄声对一样目瞪口呆的惟功轻声道:“元辅就是元辅啊,惟功,你那营里的小军算是告对了。”
惟功心情也是十分激动。
他在心底深处,已经是对张居正敬服到了极处,他现在经常出入张府,张居正也对他耳提面命,经常教导于他,两人不是师徒,当然也不可能是师徒,张居正不可能招纳一个勋贵武臣入自己的门墙,但在内心深处,张居正和吴惟贤,马芳,俞大猷一样,都是惟功人生轨迹上的师傅。
有人教他射术,有人给他筑基,张居正,是在他人生体系之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那个人。
这个人有缺点,也贪财好色,好面子,爱发脾气,身为政治人物,不怎么在乎人命,该下手时不手软。
但这个人是无愧于政治家的称号,是的,眼前的这位五十余岁的长髯美须的官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政治家!
那些猥琐小气的政客官吏,勾心斗角,无非是以自己的利益为最重,张居正当然也会阴谋手段,也一样顾及自己的利益,但在大事大非面前,没有迟疑和退缩,大明有这样的一个人掌舵,确实是上天赐予的难得的厚礼!
惟功开始设计今日之事时,预料过张居正会插手,但也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自保的想法,在此时此刻,他才隐约明白一些东西……在此后的数十年里,今日乾清门前的这一幕,仍然会对惟功有所触动,他的一生,实在被张居正影响多矣。